第一章(第8/10页)
利明小姐静静地开始背诵:“我们穿过磨坊,来到了一个洞穴。下了弯弯曲曲的地洞,我们摸索着沉闷的道路前进,直到一片无限的虚空像地底下的另一个天空出现在我们下面,于是我们抓住树根,悬在这无限的空间上。但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将自己交付给这虚空,看看天意是否也在这里。’[3]”
她那沙哑、无比低沉的声音停下来。谁都没有出声。接着罗纳德勋爵说:“格雷小姐,你自称是个侦探。根据这个你能推断出什么呢?”
“您的儿子读过威廉·布莱克的诗。这是不是《天堂与地狱的婚姻》中的一段?”
罗纳德勋爵和利明小姐对视了一眼。罗纳德勋爵说:“他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科迪莉亚心想,布莱克的诗句舒缓平和,并不带有暴力和绝望色彩,因此更容易让人投水或服毒自尽——或是随波而逝,或是沉入虚空——而不是选择上吊之苦。但是,他也可能是为了追随高处坠落或投身虚无的意境吧。不过这些推测都只是胡乱猜想而已。他选择了布莱克,他选择了上吊。也许其他更温和的方法多有不便,也许他只是出于一时冲动。那个高级警司经常怎么说来着?“永远不要在事实之前下推断。”她必须先到那个农舍去看看。
罗纳德勋爵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科迪莉亚看了看利明小姐,可是对方没有看她。
“我很想接这个案子。我只是在想,您是否真的愿意让我来做。”
“我正把它交付给你。考虑考虑你自己的责任吧,格雷小姐,我会尽我的责任。”
科迪莉亚问道:“您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一些寻常的小事。您儿子的身体好吗?他有没有对自己的工作或者恋爱情况感到忧虑?金钱方面呢?”
“原本一等马克到二十五岁,他就可以从他外祖父那里继承一笔可观的财产,平时我也给了他足够的零花钱。不过自从离开大学那天起,他就把余款全部打回了我的账户,还要求他的银行经理对今后的汇款也都照此办理。可想而知,他在生命的最后两个星期里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尸检没发现他有任何疾病,而他的导师也证实,他的学业相当优秀。当然,我对他的课程一无所知。他没有跟我谈过恋爱问题——年轻人跟自己的父亲能说什么呢?如果有,我只希望那是异性恋。”
利明小姐原本正对着花园沉思,这时转过了身来。她伸出双手,抑或是在表示无奈或绝望。“我们原来对他完全不了解,可以说一无所知!为什么现在他死了,又要去追究呢?”
“他的朋友呢?”科迪莉亚平心静气地问。
“他们很少到这里来。不过在警方询问和葬礼的时候,我认出了两个,一个是他大学同学的雨果·蒂林,还有一个是雨果的姐姐。她是剑桥大学新学堂学院[4]的研究生,读哲学。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伊丽莎白?”
“索菲。索菲娅·蒂林。马克带她过来吃过一两次饭。”
“您能谈谈您儿子小时候的情况吗?他在哪儿上的学?”
“他五岁就去了学前预备学校,接着读了预备学校。我不能让一个无人看管的孩子在这个实验室里随便跑进跑出。后来,我遵照他母亲的遗愿,又送他去伍达德基金会学校读书——马克九个月的时候,他母亲就去世了。我相信我妻子是个虔诚的国教徒,她希望这个孩子接受传统教育。据我所知,这种教育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他在预备学校的生活快乐吗?”
“我认为他跟大多数八岁的孩子一样,大部分时候都不太情愿,偶尔撒撒野。这些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任何事都可能与此有关。您知道,我必须尽可能多地了解他。”
那个自命不凡、自作聪明、非同一般的警司是怎么说的?“要逐渐了解死者。只要是有关死者的情况,任何看上去鸡零狗碎、无足轻重的事都不能放过。死人也会说话,他们可以直接帮你找到凶手。”不过这一次,根本就没有凶手。
她说道:“如果利明小姐能把您提供的信息,还有他的学院名称和导师姓名打一份给我,那就帮了大忙了。另外,我希望得到一份您签署的声明,授权我进行调查。”
他把手伸进写字台左侧的抽屉,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把它递给科迪莉亚。纸的页眉部分印着“剑桥郡加福斯庄园,罗纳德·卡伦德勋爵”。在页眉下方写的是:持件人科迪莉亚·格雷小姐,有权代表我对我儿子马克·卡伦德五月二十六日之死进行调查。下面是他的签名及日期。
他问道:“还有什么需要?”
科迪莉亚回答说:“您刚才提到,可能另有人要对您儿子的死负责。您对判决提出过异议吗?”
“判决是要讲证据的,这是每一个人的希望。而设立法庭的目的不是为了还原事实真相。这就是我雇用你的目的了,去弄清事实真相。你需要的是不是都有了?我想我们无法向你提供更多的信息了。”
“我要一张照片。”
他和利明小姐面面相觑,感到有几分困窘。他对明利小姐说:“一张照片。我们有照片吗,伊丽莎白?”
“他有一本护照,不过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去年夏天我在花园里替他拍过一张照片,拍得还算清楚。我去拿来。”她走出了房间。
科迪莉亚说:“如果可以,我还想看看他的房间。我想他放假的时候会待在这里吧?”
“只是偶尔来住住,他当然有自己的房间。我带你去看看。”
那是个三楼朝北的房间。进屋之后,罗纳德勋爵就撇下科迪莉亚,径自走到窗前凝视着外面的草坪,似乎对她和这间屋子都失去了兴趣。在这个房间里,科迪莉亚看不出任何马克成年后的痕迹。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是一个上了学的男孩的房间,看起来最近十年里都没有变过。一面墙边放着一只低矮的白色小柜,里面摆着一排旧玩具:一只泰迪熊,身上的毛由于经常抚摸已经掉了不少,珠子眼睛也松动了;上了漆的木头火车和卡车;一艘诺亚方舟,甲板上有许多动物,上方是圆脸的诺亚和他的妻子;一只小船,船帆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还有一只小飞镖盘。玩具的上方摆放了两排书。科迪莉亚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些都是典型中产阶级家庭孩子看的书,是一代代传下来的经典,是保姆和母亲们最爱讲的故事。科迪莉亚在成年之后才接触到这些书。她小时候星期六的时间都被连环画和电视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