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8页)

“你得承认,”洛威尔对站在旁边的霍姆斯说,“我们已经打听三天了,却一无所获。这人没几个朋友。”

“高级街区的大力神石柱我们都攀越过来了,千万别在这儿半途而废。”霍姆斯发现当他们举起报纸时,流浪汉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还注意到他脖子上吊着的一枚勋章:圣保利诺,卢卡的守护神,托斯卡纳。洛威尔顺着霍姆斯的目光看过去。

“您打哪儿来,先生?”洛威尔操意大利语问道。

被盘诘者依然直愣愣盯着前方,但总算开口了:“卢卡,先生。”

洛威尔称赞道,卢卡是个很有名的地方,风光优美。这个意大利人对洛威尔会讲意大利语丝毫不觉得惊讶。就像所有骄傲的意大利人一样,他生而满怀期望,期望满天下人都讲意大利语;现在他觉得,彼此交谈一两句未尝不可。于是洛威尔再次向他询问画像上那个人的情况。诗人解释说,顶要紧的是,打听到他的名字,找到他的家人,并为他举行适当的葬礼。“我们相信这个可怜的人也是来自卢卡,”他用意大利语悲伤地说道,“叶落归根,他理当安葬在天主教堂的墓地中。”

卢卡人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费力地扭转手肘,用掏摸食物的手指指了指他身后的教堂大门。

接待他们的是身材圆胖的威严的神父。

“隆萨,”他一边说,一边退还报纸,“是的,他曾到过这儿。我相信他就叫隆萨。没错,是叫格里丰·隆萨。”

“那么,您了解他吗?”洛威尔满怀希冀地问道。

“他晓得我们这所教堂,洛威尔先生。”神父温和地说,“梵蒂冈委托我们管理一笔基金,用来资助移民。我们为无钱返回故乡的人提供贷款和路费。当然,我们只能够帮助少数人。”他有很多话要说,却闭上了嘴巴,“你们找他所为何事呢,两位先生?为什么他的画像会印在报纸上?”

“恐怕他已经过世了,神父。我们相信警察已经在设法查明他的身份。”霍姆斯医生说。

“哦。我认为你们可能会发现,本教堂的会众以及周围地区的会众,谁都不愿意同警察谈论什么问题。回想起来,当乌尔苏拉会女修道院被焚为平地之时,正是警察袖手旁观,没有采取任何正义的举动。而当地方上有了罪案,屡遭警察侵扰的却是穷人和爱尔兰天主教徒。”他带着教士式的愤怒,唠叨着,“富人缴纳一笔小小的费用就可以安坐家中,爱尔兰人却被送上战场,为解放黑人而战死疆场,现在这帮黑人还来抢他们的饭碗。”

霍姆斯听后想说:我的小霍姆斯可没干过这档子事儿,我的好神父。不过,事实上,霍姆斯曾劝过小霍姆斯纳费免服兵役。

“隆萨想回意大利吗?”洛威尔问道。

“我说不上来,天晓得他打什么主意呢。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人上这儿来是为了找一口吃的。我们定期施舍并提供小额贷款以使人免于破产。我要是意大利人的话,我可能很想回到自己人那里去。我们的成员大多数是爱尔兰人。我想意大利人在他们中不会特别受欢迎。据我们估计,在整个波士顿以及周边地区,意大利人不会超过三百个。他们衣衫褴褛,需要我们给予同情和施舍。但来自其他国家的移民越多,先来者找到工作的机会就越少——您是知道这个潜在的麻烦的。”

“神父,您是否知道隆萨先生有无家人?”霍姆斯问道。

神父摇摇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姑且说说,这儿有一位先生偶尔跟他作伴的。隆萨是个酒鬼,他是需要照看的。有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一个很罕见的意大利姓。”神父朝桌子走去,“我们应该有他的记录,他也找我们贷过款。啊哈,这就是了——一个教语文的家庭教师。一年半前他向我们借了50美元。我记得他说他在哈佛大学工作过,虽说我对此有点怀疑。找到了。”他读出记录上的姓名:“彼得罗·巴基。”

雷正在询问几个清洗马厩饲料槽、衣着破烂的孩子,看见两个戴着高顶硬礼帽的人从圣十字大教堂走出来,转过拐角消失不见了。就算是从远处,也一眼可以看出他们绝非属于这个拥挤肮脏的地方。雷走进教堂,求见神父。神父听说雷是一名警官,正在查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便盯着报纸上的画像看了几眼,然后透过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看着警官,平静地向他道歉。

“恐怕我从未见过这个可怜的家伙,警官。”

雷想起了那两个戴高顶硬礼帽的人,便问是否有其他人来查问过那个身份不明者。神父把巴基的记录放回抽屉,笑了笑,不冷不热地回答说没有。

其后,雷警官去了坎布里奇。总局收到一封电报,据电报上说,今晚午夜时分,有人企图开棺盗窃希利法官的遗体。

“我告诉过他们,让公众知道希利之死的详情会产生什么后果。”讲起希利的家人,库尔茨局长不顾自己的身份,口出怨言。奥伯恩山公墓已经将希利的尸体放进钢制棺材,还增派了一名夜间守墓人,并且配备了霰弹猎枪。在距离希利坟墓不远的一道山坡上,人们为塔尔波特牧师捐建的雕像,已经竖立在他的墓地上。雕像的脸上是一副大慈大悲的神态,对牧师的实际面貌不免有些美化。用大理石雕刻的牧师一手持《圣经》,一手拿着一副眼镜,十足是他布道时的姿势;他有一个怪癖,在诵经台上诵读经文时会取下宽大的眼镜,待到自由布道之时又戴上。这似乎是在含蓄地教导人们,诵读上帝的意旨需要有锐利的目光。

在禀承库尔茨局长的命令前往奥伯恩山调查的路上,雷被一场小小的骚乱阻住了脚步。有人告诉他,一位老人,就住在附近一幢大楼的第二层,已经失踪一个多礼拜了。这种事本不稀奇,因为他有时会外出旅行,但从他的房间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附近的居民便要求采取措施,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雷敲了敲门,发现房门从里面闩死了,便借来了一架梯子靠在窗台上,试图从窗口爬进去。他爬上梯子推开窗户朝房内瞧,立即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熏得他差点儿从梯子上摔下来。

雷打开窗户流通里面的空气,等到气味不那么强烈后,他紧贴着墙爬了进去。几秒钟后,他便知道事情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一个人直挺挺地吊着,双脚在地面上来回摆荡,脖子上套着的绳子系在天花板上。老人身体僵硬,全身腐烂,面目全非,不过从衣着,从依然鼓凸的、充满惊恐之色的眼睛,雷认出了死者是附近一所一神派教堂的前任司事。他又在椅子上找到了一张名片,正是库尔茨局长在教堂托人转交给格雷格的那张名片。在名片背面,司事写下了一条留给警察的遗言,说他至死都认为,如果真是有人潜入墓室杀害了塔尔波特牧师,那他肯定会看到凶手。他警告说,在波士顿的某处,魔鬼已经降临,并且可能再次残害他们中的其他人,他不堪忍受这种心理上的恐惧,只好上吊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