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步(第5/6页)

“尤班克在上头问:‘谁在敲门?’

“我听不清对方的回答,那声音就像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人发出的哀求,杂乱而没有内容。在门闩被拉开之前,我明白无误地听到了银行那把手枪扳机拉上的声音。之后是一阵蹒跚的脚步声,一阵短促虚弱的呼吸声,还有尤班克惊恐的说话声——

“‘上帝啊!天哪!你怎么了?你可是血流如注啊!’

“‘现在不流了。’对方一边说,一边发出了一声感激的叹息。

“‘可你之前肯定流了好多血!谁干的?’

“‘绿林劫匪。’

“‘在大路那一头?’

“‘这里到威尔特希的路上……被人绑在树上,当靶子射……留下我自己,流血至死……’

“那个人虚弱的说话声慢慢地消失了,有人赤脚跑了开去。现在我该行动了——如果那个可怜的家伙晕倒了的话。不过我还是拿不准,于是就那样在黑暗中蹲着,蹲在那扇虚掩的铁门旁边,跟被关在牢里差不多。看来我确实要被关在那儿了,因为尤班克走了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

“‘把这个喝了。’我听到他说。等那个人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有力了很多。

“‘现在我开始觉得有力气了……’

“‘别说话!’

“‘我必须得说。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走了那么多路,一小时顶多走一公里半!我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挺过来。你得让我跟你说,也许我马上就撑不下去了!’

“‘呃,那再喝一口。’

“‘谢谢你……我刚才说绿林劫匪,当然了,现在已经没有这种人了。’

“‘那么是什么人呢?’

“‘银行劫匪!那个冲我乱开枪的家伙就是在考博格被我赶出银行的那个畜生,身上还带着一颗子弹!’”

我不禁插嘴说:“我早知道是这样了!”

“你当然知道了,兔宝,我在保险库下头也想到了,可是老尤班克没明白,我当时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了呢。

“‘你疯了,’最后他终于开了口,‘那你说说你到底是谁?’

“‘新来的经理。’

“‘新经理在楼上睡觉呢。’

“‘他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晚上。’

“‘说自己是拉菲兹?’

“‘是的。’

“‘哦,我真该死!’那位真正的经理低声说道,‘我以为那不过是报复,现在我明白了。先生,楼上那家伙是冒名顶替我的——如果他现在还在楼上的话!他跟他们应该也是一伙的。他的意图是抢银行——如果他还没有付诸实施的话!’

“‘如果他还没有付诸实施的话,’尤班克嘟哝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如果他还在楼上的话!天哪,如果他还在,那我可要替他感到遗憾了!’

“他的口气相当平静,可那也许是我听过的最凶狠的话了。我告诉你,兔宝,当时我很高兴自己带了那把枪。看样子我跟他得来一次对决了,枪管对枪管。”

“那位新经理说道:‘最好先到下面看一看。’

“‘也许他这会儿正在从窗户往下爬呢?不,他不会在这下面的。’

“兔宝,如果你问我,在我的罪孽生涯中最令我害怕的是什么时候,那我得说就是那个时候。我就站在那段狭窄的石头楼梯下方,在保险库里,门敞开的缝有一米多宽,我不知道把门关上会不会发出嘎吱声。亮光越来越近,我不知道门会不会发出响声!我只能冒险一试。一点响声都没有,那扇门实在是很坚固,铰链也上得很好;即便我想,也不可能把它弄出声音来,因为它实在是太重了。门掩上之后严丝合缝,我能感觉到、听到受挤压的空气从我脸上拂过。除了地面与门的接缝之外,其余地方的每一丝亮光都被挡到了门外。地面的那一缕光越来越亮了,我是多么感激那扇门啊!

“‘没有,他没在下面。’在我听来,这个声音似乎是隔了一层棉絮传过来的。这之后,那缕亮光也不见了。几秒钟之后我冒险再次打开了门,正好听到他们在悄悄地朝着我的房间前进。

“现在,我连五分之一秒的时间都耽搁不起,不过我要很自豪地告诉你,我还是蹑手蹑脚地爬上了楼梯,然后再走出银行——他们走的时候没关门。我依然非常谨慎,就像时间还很充裕似的。戴着马嚼子的母马还在尽可能地吃燕麦,我甚至没忘了把装过燕麦的帽子戴回去,要不然光那顶帽子就能让我锒铛入狱。

我也没有策马飞奔,只是趁着厚重的晨雾,让马沿着路边安静地慢跑。不过我想,当时我的心肯定是在狂跳不已。感谢上帝,银行就在镇子的最边上,所以其实我根本没有进入过那个镇子。我最后听到的就是那两位经理大发雷霆、叫醒马车夫的声音。这么着,兔宝——”

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笑了笑,然后打了个哈欠。屋里原先黑黢黢的窗子已经慢慢变成深蓝,又渐次转为了浅浅的蓝色。到了现在,窗子里现出了对面那些房屋的鲜明轮廓,在曙光中染着青灰的色调,煤气灯的光也几乎看不见了。

“不会就这么着了吧?”我大叫道。

“很抱歉,就是这么着了,”拉菲兹带着歉意说道,“我知道,这事儿应该以惊险刺激的追逐作为结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情形没有出现。要我说,他们大概是以为我不会就这样罢手、还会再去的,而且认定我就是那伙人中的一个,离镇上也没多远。此外,他们两人当中的一个已经被这帮人折磨得吃够了苦头。不过我当时可没想到这些,这么说吧,接下来的事情对我来讲还是非常刺激的。天哪,我穿梭在那些树木之间,是怎样乏味又怎样残酷的旅程啊!离墨尔本还有八十多公里的路,我们的速度却慢得像蜗牛。吃了那些偷来的燕麦之后,那匹小母马兴奋坏了,当她感觉到我要她调头往南走时,差点就脱缰跑掉了。上帝呀,穿梭在那些树林子当中,把脸埋在马鬃里躲过那些树枝,那可绝对不是开玩笑啊!我之前跟你提过那片死亡的桉树林吧?在月光底下,那片林子显得极其恐怖。再次路过的时候,我发现那里跟之前一样万籁俱寂,我于是在那儿停留了片刻,那是整个路程当中的第一次停留。我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两三分钟,不过什么也没听到,只有马儿的叫声和我自己的心跳。抱歉,兔宝,让你失望了,不过,如果要给我写传记的话,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杜撰出一段追捕的场面。你以充分利用那片死亡的桉树林,还可以制造弹雨横飞的情景。我骑在马上,回头一望,正看到一身白衣的尤班克飞奔而至,随即不失时机地将他那身衣服染成红色。用第三人称来写,让所有的人物都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