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23/38页)

“平时校稿放在哪儿?”

“一般放在他办公桌最上面的抽屉里,没有上锁,他从没想过有上锁的必要。”

达格利什想和特雷姆利特单独谈一谈,但是这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转头对米兰达说:“关于茶还是咖啡的问题,我想我改变主意了。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我想喝点儿咖啡。”

如果这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请求的话,那么她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不耐烦,但她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客厅。看她反手关上了门,达格利什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咖啡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如果奥利弗对咖啡很挑剔的话,她可能需要先将咖啡豆研磨成粉,那会耗费一些时间,但是如果她不打算搞那么麻烦的话,那他充其量只有几分钟的私谈时间。

他开门见山地问特雷姆利特:“为奥利弗先生工作是什么感觉?”

特雷姆利特抬起头,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说些什么:“他不太容易接触,但是,话说回来,他为什么非得平易近人呢?我的意思是,他没有把我当成知己,有些时候又很不耐烦,但是我不介意。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为他工作了十二年,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在他雇用我之前,我是位自由文字编辑,主要为他的出版商工作。因为我经常生病,所以很难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我帮他编辑了一本书之后,他见我做事认真细致就决定给我一份全职工作。他付钱送我去夜校学习电脑。能够每天为他效力对我而言是一份殊荣。T.S.艾略特写过一段话,用来诠释他似乎再合适不过。而把人们始终留在一场跟语言和涵义做无法容忍的扭打中[2] 。人们都说他是当代的亨利·詹姆斯,其实不然。詹姆斯的作品中都会出现一些复杂的长句,在我看来他用它们掩盖了事实。而南森·奥利弗却揭示了真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达格利什轻声问:“你帮他到什么程度?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跟你讨论过作品的进展情况,他想做些什么?”

“他不需要我的帮助。他是个天才。不过,有时候他确实会说一些——大概有关一些情节——你相信吗?在你看来合理吗?我会告诉他我的看法。我觉得他不喜欢勾画故事情节。”

能找到这样一位真心热爱文学、感性程度与之旗鼓相当的助手,奥利弗是何其幸运,在协助比自己出色的人时,他或许乐意看轻自己的小才华。他的悲伤很真诚,达格利什很难将他视为是杀害奥利弗的凶手。尽管如此,达格利什也曾见过哀伤程度可以与之匹敌的凶手。悲伤,即便是出自真心,也是一种最具欺骗性的情绪,最为复杂难懂。有些人可能会为失去某个人的才华而哀痛,却同时为他本身的死亡弹冠相庆。然而,焚烧校稿就完全不同了。这个举动透露出对这份工作本身的憎恨以及一种褊狭的气量,他在特雷姆利特身上找不到这种迹象。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哀伤——是痛心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还是心疼那摞饱含了一位杰出作家才智的样稿被付之一炬?他无法体会那种哀伤,但确实能体会那腔义愤。

这时,米兰达走进了房间。凯特站起身,接过托盘。米兰达为他倒的那杯他本不需要的咖啡真是好极了。达格利什和凯特三两口喝完了咖啡,这次询问似乎也该暂时告一段落。特雷姆利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米兰达目送着达格利什和凯特走到门口,小心地反手带上了门。

他们朝海豹别墅走去。沉默了片刻之后,达格利什说:“奥利弗小姐为自己留了余地,不是吗?她一面坚信她父亲不可能自杀,一面又事先列举了一些他可能会那么做的理由。特雷姆利特很痛苦,吓得够呛,她的情绪倒是很稳定。很容易就能看出在这段关系中谁占据了主导地位。你觉得特雷姆利特撒谎了吗?”

“不,长官,我反而觉得米兰达可能在撒谎。我是说,她所有关于订婚的说辞——爸爸爱我,爸爸希望他的小女儿获得幸福——听起来像我们所了解的南森·奥利弗吗?”

“那并不是我们了解的,凯特。只是其他人告诉我们的。”

“关于订婚的说法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起初,我只是好奇他们为什么不一起去见奥利弗,为什么在奥利弗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特雷姆利特还要刻意地避开他。后来我觉得情况或许根本不像我怀疑的那样奇怪。也许米兰达只是想单独面对她的父亲,解释她的感受,陈述他们对于未来的计划。如果奥利弗大发雷霆的话,她或许可以不告诉特雷姆利特。她可能对他撒了谎,对他说奥利弗为他们的婚事而高兴。”凯特想了想,又接着说,“可是,这么做也没有什么意义啊。等他今天早上过来工作的时候,很快就会知道真相啊。她爸爸一定会告诉他的。”

达格利什接过话茬:“是的,他会的。当然了,除非米兰达确信第二天早上她爸爸没机会再告诉他了。”

8

下午四点钟前,达格利什和组员们都已经被安顿妥当,并拿到了各自住处的钥匙,以及一把科姆别墅侧门的钥匙。达格利什被安排在海豹别墅,凯特和本顿的住处则被安排在马厩区两个毗邻的寓所中。达格利什决定委派凯特和本顿去问询艾米丽·霍尔库姆,至少初审先由他俩负责。作为霍尔库姆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以及科姆岛年纪最大的岛民,比起其他人,她或许能够告诉他更多有关岛民的情况,此外,他也十分期待能够和她面对面地聊聊。不过,他们的会面可以再往后放放,掌控局面的人是他,而不是她;同时,让所有嫌疑人都意识到凯特和本顿是调查小组的一部分,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达格利什回到办公室处理一些行政事务,施派德尔博士至今没有露面。梅科洛夫特对此也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这不免令达格利什有些诧异,不过他推测这种状况或许是源自那条存在已久的条款:不可擅自干扰登岛的访客。可是,凶杀案就发生在施派德尔博士登岛期间,他那自我放逐式的独处或早或晚都将被打断。

达格利什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梅科洛夫特一个人,不过几乎是同一时间艾德里安·伯伊德从门口探进脑袋,说道:“施派德尔博士来了。早先你打电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睡觉,并没有出去散步,过了三点钟他才得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