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来自过去的声音(第7/15页)
伯布桥夫人说:“她下午会过来的。她喜欢做针线活,她上岛没有多长时间,却已经成为了一名非常出色的刺绣女工。她奶奶曾经教过她——我发现年轻人通常就是这样。我一直在劝她去念一门城市行业协会的课程,但这比较困难。当然了,如果她离开科姆岛的话,住在哪里也是个问题。”
达格利什和凯特坐在长桌旁,看着伯布桥夫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卷起一幅显然是圣台罩饰的透明图样,把几卷丝线按照颜色分门别类地收进各自的盒子,接着又将几捆丝绸放进柜子里。
达格利什看着她问道:“罩袍很漂亮。除了刺绣,你是不是也自己设计样式呢?”
“没错儿,那才是最有意思的部分。自战争结束以来,教堂里的绣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们或许还记得过去圣台的罩饰通常是用两绺穗带遮住接缝,主题统一,没有任何原创或者新颖的设计。到了20世纪50年代,一场运动应运而生,它提倡更加富有创意以及能够反映20世纪中叶的设计。当时,我刚好在城市行业协会参加考试,所看见的一切都令我兴奋不已。不过,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而且只会绣丝线。当时已经有人能够绣出既有创意又复杂的图样了。我开始刺绣的契机是因为我丈夫所在教堂的圣台罩饰坏了——接缝的地方脱落,教区长提议我或许能够接下这项工作,缝制一个新的罩饰。我的大部分绣品都是为朋友们做的,当然了,他们花钱买材料,还帮我资助米莉。这件罩袍是送给一位主教的退休礼物。绿色,是主显节和三一节的礼拜式颜色,不过,我猜他可能更喜欢那些春季花朵的绣样。”
凯特说:“这些圣衣完成后一定繁重又昂贵。你怎么把它们送到接收人那里呢?”
“艾德里安·伯伊德会帮忙送过去。这也给了他一个机会离开科姆岛,虽然这样的机会不多,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我希望一星期之内能让他将这件罩袍送出去。我们信得过他。”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十分温柔。达格利什等她继续说下去,她忽然开口道:“这里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或许你们想去客厅坐一坐。”
伯布桥夫人将他们领进一个稍小些的房间,这个房间同前厅一样,也陈设得满满当当,但是气氛倒是相当舒适安宁。达格利什和凯特坐在火炉旁两把维多利亚时代的椅子上,椅子覆了天鹅绒,椅背嵌了纽扣。伯布桥夫人拖过一张凳子,坐在他俩的对面。她询问二人要不要喝杯咖啡,被他们婉言谢绝了。达格利什并不急于展开有关奥利弗死亡事件的话题,他有把握能从伯布桥夫人口中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她是个谨言慎行的女人,但是比起新上岛的鲁珀特·梅科洛夫特,她很可能透露出更多关于这座小岛和岛上居民的情况。
她说:“5月末,米莉被杰戈带回了科姆岛。当时,他请了一天假到彭特沃斯探望一位朋友。离开酒吧时,他们看见米莉在海滨马路上乞讨。她看上去饿坏了,杰戈走过去跟她聊了几句。他一向对孩子们很有同情心。后来,他和他的朋友带着米莉去了一家炸鱼薯条店。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同时也倾诉了自己的遭遇——恐怕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故事。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出走了,她和她的母亲以及母亲的几任男朋友都相处得不好。后来,她离开了佩卡姆去找她的奶奶,她们一起住在普利茅斯外的一个村子里。开始时一切都好,但是两年后这位老妇人不幸得了老年痴呆症,被送进了养老院,米莉又无家可归了。我想她找过社会服务机构,说她想回佩卡姆的家,但是没有人理会她。毕竟,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猜那群人也很忙。住在原来的地方是不可能了。房东一直想让她们搬走,而且她也没有钱付房租。她挨过一段苦日子,直到钱全部用光,就在这时她遇见了杰戈。杰戈从彭特沃斯打电话回来,问梅科洛夫特先生自己能不能暂时先将米莉带回科姆岛。当时,马厩区刚好有一间空房间,而普伦基特夫人也需要一个帮厨。梅科洛夫特先生很难拒绝他的请求。一方面是出于本性的仁慈,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杰戈对科姆岛而言是必不可少的,再说他也不会对这个女孩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忽然,她话锋一转:“当然,你们来这儿也不是为了聊米莉的,你们是想再问一问我有关奥利弗的事。很抱歉,昨天我有些激动,但是他对米莉的利用太明显了,他就是在利用。”
“你能肯定吗?”
“哦,是的,达格利什先生。这就是他工作和生活的方式。他观察周遭的人,利用他们。如果他想看见别人堕入无望的深渊,他就会设计确保自己看到。他的小说就是这么写出来的。如果他找不到试验的对象,他或许就会在自己身上做试验。我猜他就是这么死的。如果他要刻画一个被吊死的人,或者计划以那种方式死,那么他就需要尽可能地贴近那种情形。他甚至可能离谱到将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跨过围栏。围栏外有八英寸或者更宽的空隙,当然他得紧握住栏杆。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但是我一直在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我们都一样,我相信这就是解释。那是一个试验。”
达格利什本可以指明那是一个相当愚蠢的试验,但是他没有必要那么做了。伯布桥夫人继续说下去,目光热切地望着他,似乎急于想要说服他:“或许他本来只是紧紧地抓住栏杆。然而一时的冲动促使他翻了出去,想要感受死亡扑面而来的气息,同时又相信自己能够掌控一切。那不就是人类从事所有危险游戏时所获得的满足感吗?”
这种想法并非完全不切实际。达格利什能够想象得出当奥利弗站在狭窄的石头边缘,仅靠一只手紧抓着栏杆以防跌落时,内心该涌动着怎样一股恐惧与兴奋相互交织的情绪。但是,他没有办法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那些痕迹。在他纵身跃下灯塔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伯布桥夫人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似乎在下定决心。忽然,她直勾勾地盯着达格利什的脸,情绪激动地说:“在科姆岛没有人会说自己喜欢南森·奥利弗,没有人。但是他惹恼别人的大部分事都是小事——坏脾气、没礼貌、抱怨丹·帕吉特办事效率低、送餐迟了、当他想环游小岛时船并不是每次都有空,诸如此类的事情。然而,有件事他做得太恶毒了。这儿的人通常不会用这个词,总警司,但是我会用。”
达格利什说:“我想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伯布桥夫人。斯特维利夫人已经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