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6/7页)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我马上离开那个公寓去找塔尔博特,但半路上我忍不住拐进了一家旅馆,为的是好好看看那幅微型画像,而我看画像时借助了那副很有效力的眼镜。画像上的那副容貌真美得超凡绝伦!那又大又亮的眼睛!那端庄挺秀的鼻子!那乌黑美丽的鬈发!“啊!”我欣喜若狂地自言自语道,“真画得和我的心上人一模一样!”我翻转画像,发现背面写着这些字:“欧仁妮·拉朗德,27岁零7个月。”
我找到了塔尔博特,并马上告诉他我的好运。当然他承认他感到大吃一惊,但很真诚地向我表示了祝贺,并尽力向我提供一切帮助。总之,我们不折不扣地实施了我们的安排。而在凌晨两点钟之时,那个音乐聚会刚结束十分钟后,我发现我已经和拉朗德夫人,我应该说和辛普森夫人,坐在了一辆有篷的马车里,马车飞快地出了城,朝东北偏北的方向驶去。
塔尔博特已经为我们做出了决定,因为我们将通夜兼程北上,所以我们应该把离城约20英里的C村作为第一站,在那儿吃顿早饭并稍微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继续启程赶路。因此在凌晨四点,马车停在了C村客栈门外。我把我敬慕的妻子扶下马车,并且马上要了早餐。同时我俩被引进一间小厅坐下。
如果当时说不上是白天,但也接近天亮,而当我神魂颠倒地凝视我身边那位天使之时,我才突然第一次想到,自从我知道拉朗德夫人誉满天下的美貌以来,我这实际上还是头一次能在白天并在近处欣赏她的美貌。
“现在,我的朋友,”她拉住我的手说。她的话打断了我的遐思,“现在,我亲爱的朋友,既然我们已结合在一起,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热切的请求,履行了我俩协议中我的义务,我相信你没有忘记你也有一份小小的义务要履行,一个你想要遵守的诺言。啊!让我想想!让我回忆一下!对啦,我轻而易举地就记起了你说的每一个字,你昨晚对欧仁妮许下的可贵的诺言。 你听!你是这样说的:‘行!我非常乐意接受!为了你我愿献出每一分感情。今晚我把这可爱的眼镜作为单片镜戴在我胸上,但等到明天早晨曙光初露,待我能有幸把你称为妻子,我就将把它戴在我的鼻梁上,而且以后我将永远戴着它,以这种不那么风流、不那么时髦但却肯定是你所希望的更有益的方式。’这些是你的原话,我心爱的丈夫,难道不是这样?”
“是这样,”我说,“你记性真好;而毫无疑问,我美丽的欧仁妮,我绝对无意逃避履行这番话中所包含的那个小小的诺言。你瞧!你看!刚好合适,相当合适,不是吗?”说话之间我早取出眼镜并把它调整成普通的形状,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恰当的位置。而辛普森夫人则整了整帽子,交叉起双臂,突然坐得端端正正,以一种多少有几分拘谨而古板的姿势,实际上是以一种多少有损尊严的姿势。
“天哪!”眼镜框刚一架上我的鼻梁我就尖声惊叫,“天哪!我的天哪!这副眼镜到底会是怎么回事?”我飞快地把眼镜取下,用一块丝织手绢仔细地擦拭镜片,然后再重新把它戴上。
但是,如果说第一次发生的事让我吃惊,那这第二次吃惊就变成了震惊;而这种震惊是那么深切,那么强烈,实际上请允许我说是那么可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难道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能吗?这正是问题。那难道是……难道是……难道是胭脂?而那些难道……难道……难道是欧仁妮·拉朗德脸上的皱纹?哦,爱神啊!还有每一个男神女神大神小神!她……她……她的牙齿是怎么啦?我猛然把那副眼镜狠狠摔到地上,一跃而起站到屋子中央,双手叉腰、龇牙咧嘴、暴跳如雷地面对辛普森夫人,但与此同时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惊恐和盛怒使我不知所措。
我前面已经说过欧仁妮·拉朗德夫人,也就是说辛普森夫人,讲的英语并不比她写的英语更好,因此在一般场合她都非常得体地不试图用英语进行交谈。但愤怒往往会把女人引向任何极端;而它当时就使辛普森夫人采取了一个惊人的极端行为,她竟然试图用一门她并不完全通晓的语言来进行对话。
“嘿,先生,”她以一种显而易见的惊讶神情把我打量了一阵后说,“嘿,先生!这下怎么办?出了什么事?你跳的是不是圣维图斯舞[6]?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要隔着袋子买猫?”
“你这个卑鄙的女人!”我喘着粗气骂道,“你……你……你这个可恶的老巫婆!”
“巫婆?老?我毕竟还不算很老?我只不过82岁,一天也不多。”
“82岁!”我惊呼道,同时踉踉跄跄地退到墙边,“你这只8200岁的老狒狒!画像上说的是27岁零7个月!”
“啊!真是那样!一点不错,但那张像是五十五年前画的。在我同我第二个丈夫拉朗德先生结婚的时候,当时我请人画了那张像,送给我和我第一个丈夫穆瓦萨尔生的女儿。”
“穆瓦萨尔!”我重复道。
“是的,穆瓦萨尔,穆瓦萨尔。”她模仿着我其实并非最好的发音说,“那又怎么样?你对穆瓦萨尔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你这个老怪物!我对她完全一无所知;只是我有个祖先曾姓那个姓,很久以前。”
“那个姓!你为什么说姓那个姓?那是一个很体面的姓。瓦萨尔也一样,那也是一个很体面的姓。我的女儿,穆瓦萨尔小姐,她嫁给了一位瓦萨尔先生,而瓦萨尔是一个非常体面的姓。”
“穆瓦萨尔!还有瓦萨尔!”我惊问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穆瓦萨尔和瓦萨尔。而就此来说,我还想说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如果我觉得这样说恰当的话。我女儿的女儿,瓦萨尔小姐,她嫁给了一位克鲁瓦萨尔先生,后来,我女儿的外孙女,克鲁瓦萨尔小姐,她嫁给了一位弗鲁瓦萨尔先生,而我认为你会说,那不是一个体面的姓。”
“弗鲁瓦萨尔!”这下我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嗨,你肯定不是在说穆瓦萨尔、瓦萨尔、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吧?”
“我正是在说这个,”她回答道,说着把她的身子完全靠在椅背上,把她的两条腿完全伸直。“我是在说穆瓦萨尔、瓦萨尔、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但弗鲁瓦萨尔先生是一个你们所说的那种笨蛋,他像你一样是一头蠢驴,他离开美丽的法兰西来到了这个愚蠢的亚美利加,而当他来这儿的时候,他有一个非常笨、一个非常非常笨的儿子。我听说是这样,尽管我还未能有幸遇到他,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同伴斯特凡妮·拉朗德夫人都没遇到过他。他的名字是拿破仑·波拿巴·弗鲁瓦萨尔,而我认为你会说那也不是一个很体面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