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鱼案(第5/11页)
陆诩懵乎乎挠着下巴,半晌才道:“是张小六!这个跑堂在前厅和后厨之间来回走动,如果他是杀人帮凶的话,完全可以悄悄告诉牛硕‘下一份鱼汤是秦喜点的’。哦,对了,张小六利用那只猫碰洒鱼汤,还把汤洒在秦喜桌上,都是在为自己脱罪。”
李修笑道:“可是,那只猫是袁青养的,它怎么会乖乖地听张小六的话,那么恰到好处地扑在他身上,人不倒,盆不翻,只洒出一点鱼汤?”
“那……也许是袁青帮忙训练过这只猫。”陆诩指着窝在墙根下打哈欠的猫说。
李修连连摇头:“这样一来,牛硕、张小六、袁青,全都成了谋杀共犯,你觉得这会是正确答案?”又回头瞧瞧满脸委屈的张小六和袁青,笑道,“这样吧,我们再来看看这张餐桌。”说着走到桌旁,指着四盘饭菜和两套餐具道:“叶先生的‘鲈鱼脍’共四道菜,其中八和生鱼脍、稻花砌鲈思和菰米沉云饭,秦先生和秦太太都吃过,但秦太太的汤碗和汤匙却干干净净,说明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那盆剧毒的莼蚬鱼头羹。”说着转向坐在墙角呜呜咽咽的方娴,“秦太太事先知道这汤有问题?”
方娴一个激灵,忙抽泣着起身道:“我从不吃鱼头,也吃不惯蚬子的味道,所以没有碰那道汤。”
李修笑道:“如此说来,也许这个一心要杀害秦先生的凶手非常了解秦太太的饮食习惯,特意把毒藏在您不吃的莼蚬鱼头羹里。秦太太是往来人的常客么?”
方娴脸色一变,偷偷瞟了叶舟一眼,小声道:“算……算是吧。”
李修回头望向叶舟等人,却见牛硕神色古怪,张小六满脸不忿,袁青雪白的面皮阵阵发红,不禁讶然道:“她真是这里的常客?”
陆诩也奇道:“怪了,看她年纪比秦喜小了足有三十岁,手指又细又白,指尖却有茧,嗓音柔得吓人,身段也软得出奇,分明是个弹琴卖笑的歌女,怎么可能是往来人这种地方的常客?”又冲方娴甩个响指道,“喂,你从良几天了?”
方娴脸色一黑,怒视陆诩道:“我不是歌女!我和秦爷领过结婚证,我们是合法夫妻。”
“也就是说,你现在可以继承秦先生的遗产。”李修道。
方娴一惊,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捶胸顿足道:“天地良心!秦爷花了那么多钱把我救出火坑,我怎么会害他?再说……秦爷这一死,他那个如狼似虎的儿子还不把我生吞活剥!”
叶舟见方娴撒泼哭闹,叹了口气道:“阿娴她……原本是往来人弹琴唱曲的歌女。秦爷性子虽然暴戾,可毕竟是大清朝的末代翰林,宣统二年还做过翰林院典簿,是个通晓音律的雅致人物。他对阿娴十分喜爱,加之丧偶多年,所以……”说着截住话头,指了指大厅东窗下空空的琴案。
李修笑道:“秦喜是前清翰林?这倒真是出人意料。”
陆诩挠挠头:“什么意思?这个奸商还当过大官?”
李修忍笑道:“典簿而已,从八品。”又问叶舟等人道,“那么,各位是否了解秦太太的饮食好恶?”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方娴怒哼一声,暗暗咬牙。
“唔……”陆诩用扇子轻轻敲着脑门道,“这个女人和秦喜对面而坐,如果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多半瞒不过秦喜的眼睛。就算她能在秦喜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也无法处理掉携带毒药的容器,无论是纸包、药瓶、注射器还是戒指、项链、指甲缝,只要细细搜查,总会找出藏毒的所在。”说着毫不顾忌地打量着方娴颈上莹光闪闪的首饰和水葱似的指甲,又伸手拽过她随身的小皮包,倒了个底朝天。
方娴又急又恼,又不敢说话,生怕惹得眼前的痞子犯起浑来,只好恶狠狠瞪着眼睛表示愤怒。
“啊……一无所获。”陆诩扫兴地摇摇头,翻弄着小镜子、口红、钱夹、梳子、便笺、糖果和戏园子的票根,“根本没有能藏毒的家伙。”
李修微笑道:“但缺了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陆诩瞪大了眼睛,盯着满桌零碎左看右看。
“手帕。秦太太方才哭得涕泪横流,却没有用手帕来擦眼泪,甚至没有用手掌去擦。”李修盯着方娴问道,“你的手帕呢?”
“我……我忘记带了。”方娴道。
“秦太太想来是记差了,再仔细想想,你那块质地很差的红色手帕呢?”李修笑吟吟问道。
方娴脸色大变。
“你怎么知道是红色手帕,还质地很差?”陆诩奇道。
“因为秦先生唇边像短钢丝一样的又粗又密的胡须上挂着一条细不可见的红色纤维。”李修道。
陆诩没好气地嚷道:“老聂,你怎么检查尸体的……”
聂长清尴尬地吐出两片瓜子皮:“哎哟,我的眼镜又该换了哦。”
陆诩皱皱鼻子,又对李修道:“你的意思是,秦喜老婆拿浸满了剧毒的手帕给秦喜擦嘴,使氰化钾沾满他的嘴唇?”
“没错。”李修道,“桌上杯盘狼藉,连最后端上的汤羹都已经被喝掉大半,秦先生此时应该已经酒足饭饱了。秦太太拿出一块浸满了剧毒的手帕给他擦嘴,再诱骗他把壶中残剩的梅子酒喝掉——和秦先生的尸体一起倒地,摔得粉碎的是酒盅而不是汤碗。”
“慢着慢着。”陆诩急道,“可是我们没有找到那块手帕,老聂是在汤盆和汤碗里发现氰化钾的。”
李修小心地取下挂在秦喜唇边的纤维道:“秦先生和秦太太在地字号雅间用餐,我们是听到秦先生中毒挣扎的响动和秦太太的尖叫声才赶来的,黄字号雅间和地字号雅间分处大厅对角,两边的房门也关着,秦太太有将近半分钟的时间善后:藏起手帕,将随身携带的氰化钾滴入汤盆和汤碗里,再将小半块糖放入汤盆,嫁祸牛硕。你曾是往来人的琴师,应该知道牛家有一间糖霜铺子,也知道牛硕对秦先生恨之入骨。”
“随身携带的氰化钾?”陆诩瞪着满桌杂物道,“她怎么带来的?”
李修拿起便笺本道:“我刚才说,秦太太包里缺了两样东西:随身带着便笺,却没有带笔。你平时是用什么写便笺的?”
方娴忙解释道:“我今日出门匆忙,忘了带笔。”
李修道:“当我们拉开房门时,发现秦太太扑在秦先生身上嚎哭,对吧?”
“对,眼泪鼻涕满脸都是,用手背和手腕子抹来抹去,就是不用手掌擦,听你这么一说,应该是她把手帕递给秦喜的时候,自己手上也沾了氰化钾。”陆诩道。
李修走到秦喜尸体前,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拔出一支白色镶金边的钢笔道:“你很聪明,选用男士钢笔来藏毒,事后可以借扑在尸体上哭叫之机把它插在秦先生的口袋里,但你忘了一点,秦先生这位老翰林是用不惯钢笔的。”说着抬起秦喜的手臂,展示着中指与无名指骨节处的薄茧道,“秦先生用了一辈子毛笔,这支钢笔出现在他胸前太显突兀。而且……”说着拍拍挂在门口衣架上的黑色风衣,又一指秦喜的深灰色西装和深棕色领带道,“秦先生的衣着搭配雅致气派,显然是个有品位的人,这只白色戗金的钢笔出现在一身暗色调的西服口袋里实在太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