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第6/14页)

“您运气不错,佩尔舒瓦裁判官正魂不附体,”伊娃补充道。

“不管幽灵是否真实存在,”奥斯卡插话,让我免于死刑,“我回顾了一下法布里斯·布尔朗(14)的小说《贝克街的亡灵》。两位调查者在一次招魂现场遇到了显灵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大侦探的幽灵提醒他们要防范维多利亚文学中出现的神秘形象,他们罪恶滔天,行走于活人的世界,其中包括吸血鬼、海德先生或莫里亚蒂教授。有一种理论认为,人的思想是一种可以物化的东西,这本小说就是建立在这种理论基础上。就以福尔摩斯为例,成千上万的人相信福尔摩斯实有其人,这就赋予福尔摩斯一种非凡的肉体活力,使他能在介于现实和虚构的世界中拥有独立的生命。”

“说得太漂亮了,但这只涉及一部小说!”我说,终于抓住了我的合情合理的救生圈。

“怎么说呢?在《巴斯克维尔猎犬案情》一书中,皮埃尔·巴亚尔(15)发展了近似下面的理论。我凭记忆给你们说说那书的结论:‘说死人是死的,此话并不对。在虚构小说里跟在现实中一样,死人具有一种特殊的存在形式,并继续与活人打交道,对活人的决定施加压力,依然对活人说话,甚至灌输给活人已故之人的思想。’因此,一个‘真的’幽灵迁怒于我们,或者我们之中有人被它‘附体’,那是因为某个虚构人物给他施展了危险的影响,其实这都是一回事:我们要摆脱一个罪犯幽灵。”

就在奥斯卡侃侃而谈之际,我们的目光都转向佩尔舒瓦,只见他坐在扶手椅上,低着头,口里却念念有词,到底念的哪门经谁也听不懂,他不断地用脚拇指挠着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人不可貌相,说得不错,但细究外表却大有名堂。

“您的想法跟我一样吧?”多洛雷斯喃喃问道,朝着我们那位瘾君子柔术表演家点头示意。

“真实的也罢,虚构的也罢,福尔摩斯影响了他的一生,”伊娃断然道。

“没错,有些精神分裂症患者听得到灵异的声音,”奥斯卡补充道。

“没错,他们有时候变成精神病患者,”我说,“还记得不?今天早上奥斯卡因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摊上了大麻烦闹出多大的动静啊。”

“我们能做什么呢?”多洛雷斯自己问自己。

“我们可以组织一场招魂活动,”奥斯卡建议。“我们向佩尔舒瓦解释,说我们将同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幽灵接触,向他求助。兴许可以给他一个电休克的强烈刺激吧?说不定这场戏演下来他就会认罪了?”

于是,我们说干就干,立刻搞了一场“神秘科学”活动,既然命运注定走上了一条荒诞离奇的不归路,那这场活动就是一个辉煌的新阶段……伊娃和多洛雷斯靠近佩尔舒瓦并庄严地向他宣布: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最后对抗的时刻已经来临。

“你们想来个降灵会?”佩尔舒瓦不胜惊讶地问道,嗓音嘶哑。

“完全正确,”奥斯卡表示肯定。“这么干没啥坏处:如果幽灵存在,满堂彩确信无疑;如果幽灵不存在,我们毫发无损。”

“那笑柄呢?”佩尔舒瓦问。

“笑柄不杀人,这大家都知道。”伊娃答道。“已故的迈克哥纳罕兴许会插话:‘证据嘛,您们还活着啊。’让他的灵魂安息吧。”

“好,就这么着,”佩尔舒瓦说着艰难地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反正是消磨时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

开始有一场小小的家庭式争论,幽灵们到底偏爱什么样的桌子(木头方桌还是塑料圆桌?),什么样的台布(条纹图案还是花卉图案?),什么香味的蜡烛(薰衣草的还是佛手柑的?),什么样的女主持人(伊娃还是多洛雷斯?),此后,我们五个人便围坐在一张椭圆形的大理石桌子旁边,没有铺台布,由奥斯卡主持,用手电照明。

幽幽的烛光把我们整个头颅、嘴脸、耳鼻照得变了形,投射到墙上的影子妖形怪状,像一幅魔幻的漫画。如果有人动一下手,墙上的影子就像一把老虎钳,眼看着要砸在我们变了形的脑瓜上;如果另外一个人转一下身,那么他的嘴就成了一个食人魔的血盆大口。很显然,气氛恰到好处,可以开降灵会了。

“好,”奥斯卡说,“我们大家伸出手让能量流通起来。”

“我得换一个位置,”多洛雷斯说。“如果我把手交给伊娃,负能量波就会阻断能量流。”

“你甚至可以换一个房间,假如你想避免一切干扰的话,”伊娃索性火上加油。

“你这个手的故事又出自哪里?”我感到惊讶。

“哦呵……《万圣夜惊魂》(16),一部很可爱的电影……”奥斯卡答道,“当然,我们大可不必在意这点……”

除了佩尔舒瓦,大家一致通过。至于佩尔舒瓦的灵魂,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附体了,大家决定避免一切肢体接触。奥斯卡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开始庄严宣布:“福尔摩斯的幽灵,我恭请你入席!你跟我们在一起了吗?敲一下表示肯定,两下表示否定。”

奥斯卡发出邀请,但失败了。我差一点在桌子底下敲一下来安慰他,但我的求生本能强制我保持冷静。

“有一个问题,”我说,脑子里一直被一个逻辑问题所困扰。“如果福尔摩斯的幽灵不在的话,他怎么会敲两下呢?”

“假如敲两下,”多洛雷斯搪塞道,“那就说明,又有一个福尔摩斯以外的幽灵在场。现在,嘘!”

“福尔摩斯的幽灵,我恭请你前来参加这次聚会!敲一下表明你来了。呃……有请。”

又是一阵沉寂。谁也没有动。谁也没眨一下眼皮。佩尔舒瓦颇精于此道,大家简直以为他死过去了。

“福尔摩斯的幽灵……”奥斯卡刚重新开始就被打断了,正应了我们的期待,可又非我们所愿(或相反)。

敲了一下。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将信将疑。

第二下响了。人人张嘴大叫,快被尖叫噎死了。

第三下响了。大家眉头紧皱。

三响?什么意思?乱七八糟的?

“告诉我奥斯卡,在你的《万圣夜惊魂》里,敲三下是什么意思,三下?”我问。

“没有任何意思……可能是个爱开玩笑的幽灵吧?”

“要么就是他不识数吧?”多洛雷斯估摸道。

“兴许这压根就不是幽灵,”伊娃道,说着抬头看看天花板。“声音好像来自上面。”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问。

我的问题刚提出,却又听到房间里敲响了三下。所有的人噌地站了起来,似乎椅子上装了弹射器,只有佩尔舒瓦依然故我,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