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第3/5页)

雷恩刻意避免碰到脚印和粉末,在两张床之间小心翼翼地走动,以便对床头柜和地板有个比较清晰的观察。显然滑石粉盒原来是摆在床头柜边缘的,因为柜子上有白色粉末的痕迹,而且柜子的一角有一个圆形的印迹,显示粉盒在被打翻之前是放在该处的。圆形印迹后面数英寸的柜面上有一个新的凹痕,仿佛是硬物用力敲击所致。

“依我看,”雷恩评断,“盒子没有盖紧,所以落地时盖子脱落了。”他蹲下身从柜脚处捡起盒子的盖子,“你们当然早已观察过这一切了?”

萨姆和布鲁诺疲惫地点头。

盒子顶部靠近边缘的地方,有几条细细的平行线,是红色的。雷恩抬头,狐疑地看看两人。

“是血。”巡官说。

鲜血形成的线条所在的部位垮下去,仿佛造成这些线条的物体曾用力重击,连盒盖的边缘都被打扁了。

雷恩点点头。“毋庸置疑,两位先生,”他说,“显然盒子受到重击从桌上被扫下来——桌面和盒盖上都有重击的痕迹——掉在靠近坎皮恩小姐的床脚的地毯上。由于盖子脱开,粉末洒得到处都是。”他把凹垮的盒盖放回原来捡起的地方,两眼不停地搜寻——有太多东西要看。

他决定先检查脚印。在两张床之间粉末最厚的地方,有几个大约各相距四英寸的鞋尖印,与死者的床大体平行地从床头走到床尾,朝着壁炉的方向而去。差不多在这片粉末的边缘,有两个被厚厚的滑石粉印得清清楚楚的鞋尖印;鞋印从此处绕过死者的床走向房门,鞋跟和鞋尖印都很清楚。从脚印间的距离来看,步伐越拉越大。

“基本上证明,”雷恩低声说,“留下脚印的这个人,一绕过床就开始撒开步子跑。”

看起来像跑步的脚印,印在没有洒上粉末的地毯上——是沾在鞋底的粉末造成的。“就表面的情况来看,巡官,”雷恩抬起头来说,“我得说你运气不错,这些是男人的脚印。”

“我们可能运气不错,也可能并非如此,”萨姆咕哝道,“不知怎么的,我不喜欢这些脚印的样子。简直太明白了!总之,我们已经对几个比较清楚的脚印量了尺寸,是七号半或八号,或八号半的鞋,鞋头很窄,两个后跟都磨损了。我的手下此刻正在房子里搜寻与此相符的鞋子。”

“毕竟,事情有可能相当简单。”雷恩评论道,同时转回两张床之间靠近床尾的地方,“那么,我猜,坎皮恩小姐被发现时,是躺在靠近她的床的床脚的,在粉末区域的边缘,几乎就在那个人的脚印改变方向的这一点?”

“对,她自己也留下了一些脚印,您可以看得出来。”

雷恩点点头。从洒了滑石粉的地方到路易莎·坎皮恩倒下的地点,有一些女人赤足留下的脚印,始于聋哑女的床单掀开来的那一边角落,沿着床沿直到床尾。

“这点应该毫无疑问,我猜?”

“一点儿疑问也没有,”布鲁诺回答,“他们已经证实是她的脚印,这很容易查清楚。显然她爬下床以后沿着床沿走到床尾,然后在那里发生了某件事使她昏厥。”

哲瑞·雷恩先生的眉头皱起来,似乎有什么事烦扰了他。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哈特太太的床头,倾身细看那死了的女人。他之前就注意到了死者额头上的奇特痕迹,这时又细看了一会儿。那是数条深而细的垂直线,长短各异,彼此平行,而且向一边微微倾斜——倾向床头桌的方向。那些线条并未纵贯整个额头,它们始于眉毛与发际之间,然后伸入又直又硬的白发里。血是从这些怪异的线条里涌出来的。仿佛为了求得实证,雷恩的目光转向床头柜底下的地毯,然后点点头。在那里,半隐在柜底,躺着一把弦面向上,被打坏的旧曼陀林琴。

他蹲下来瞧个仔细——然后转头看向他的两位同伴。布鲁诺检察官酸涩地笑了一下。“您发现它了,”他说,“凶器。”

“是的,”雷恩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原来是这个。你可以看到,钢弦的下半部分有血。”其中一根弦已经断了,所有的弦都生锈了,仿佛很久没有人拉过,但是红色的血印倒是错不了。

雷恩捡起躺在粉末当中的曼陀林琴,仔细观察。在粉末上,琴身留下的印迹鲜明;他还发现,乐器底部边缘有个很新的损毁处,看起来和桌面的凹痕相符。

“怎么样,真是件了不起的凶器,雷恩先生。”萨姆巡官用恼怒的语调说,“用曼陀林琴杀人,我的天!”他摇着头,仿佛对犯罪的日新月异大为惊叹,“下次他们会用百合花。”

“奇异,非常奇异。”雷恩面无表情地说,“所以这位无所不在的哈特太太,被人用曼陀林琴打在额头上……这件凶案的引人入胜之处,先生们,倒不是武器的选择,而是这件武器根本没有足够的致命力。我是说,从打击痕迹的深度判断,应该不至于置人于死地。是的,的确非常奇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用得上席林医生。”

他把曼陀林琴放回原处,然后注意力又转向床头柜。他没看到什么惹眼的物品:一盘水果——比较靠近又聋又哑又瞎的那位女士的床边——一个时钟,被打翻的爽身粉盒留下的痕迹,两片沉重的书挡中间夹着的一本旧《圣经》,一瓶凋萎的花。

水果盘里有一个苹果、一根香蕉、一串早产的葡萄、一个橘子和三个梨。

纽约地区的主任法医,莱奥·席林医生,谈不上是什么性情中人。点缀他职业生涯的无数千奇百怪的尸首——自杀者、谋杀案受害者、无名尸、实验室的尸骸、吸毒身亡者,还有许许多多在不明状况下意外遭遇死亡或离奇暴毙的——自然已使他变得相当铁石心肠。他对“洁癖”这种字眼嗤之以鼻,他的胆量和他操弄手术刀的手指一样坚韧。他的同事常常怀疑,在他甲壳般的官样外表下,是否藏着一颗温柔的心,然而,从来没有人证实过。

他昂首阔步地走进埃米莉·哈特太太最后的休憩所,心不在焉地向检察官点头致意,又对萨姆闷哼一声,对哲瑞·雷恩先生则不知所云地嘀咕几句。他扫视了卧室一眼,神色黯然地留意了一下地毯上的脚印,然后把他的公事包往床上一丢——哲瑞·雷恩先生颇为惊骇,因为那个包砰的一声掉在老女人僵硬的腿上。

“踩到脚印没关系吗?”席林医生突然开口说。

“可以,”巡官说,“所有的东西都拍照存证了。还有,我要告诉你,医生,下次你能否快一点。从我通知你开始,已经过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这有什么关系。”身材矮小的医生说了串德语,咧嘴一笑,“正如海涅所言,只是我的翻译没有他的原句典雅:虽然这是个老故事,可是恒久如新——平心静气点儿,巡官,这位死去的女士可是非常有耐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