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23/43页)
最后,再也没法拖时间了。我朝前甲板走去,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同伴们就在那里等我。我伸出握着签条的手,彼得斯立刻就抽了一根。他得救了——至少,他的那根不是最短的,这样我得以逃脱的机会就少了一个。我鼓起全部勇气,把木签放到奥古斯特面前。他也立刻就抽了一支,他也得救了。是死是活,机会就剩下一半了。这时候,我对我的同伴,尤其是帕克产生了一种最激烈、最魔鬼般的仇恨。不过这感觉并不持久,我浑身颤抖,两眼紧闭,最终还是把剩下的两根签举到他面前。他足足犹豫了五分钟才下决心抽了一根,而在那五分钟绞心的悬念里我一次也没敢睁开眼睛。两根签中的一根很快就从我手中被抽去了。决定出来了,可我还不知道对我是否有利。谁都没说话,我还是不敢朝我手中的那支签看一眼。最后,还是彼得斯拉住我的手,我迫使自己抬眼一看,立刻从帕克的脸色上看出我安全了,而他是中签要去死的那个。我大口喘着气,一头倒在甲板上,不省人事。
我从昏厥中醒来,正好目睹了悲剧的结尾,目睹了造成这场悲剧的主要人物的死亡过程。他没做任何抵抗,听任彼得斯用刀刺进他后背,立刻倒地身亡。随后的那场可怕的盛宴我不能再多说了。这样的事情可以在想象中出现,可语言就根本无法把那种极端的恐怖现实刻写在人心头。说下面几句就够了:我们喝了牺牲者的血,稍微减轻了干渴的痛苦,又一致同意割下死者的手脚脑袋和内脏,一起扔到海里,我们捣碎了剩下的躯体,在七月十七、十八、十九、二十那永世难忘的四天里,把它全吃完了。
十九号那天,下了一场骤雨,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就用一张在强风过后从舱里捞上来的床单尽量积了点淡水。虽然总共积了不到半加仑,这些许淡水依然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希望和力量。
到了二十一号,我们的必需品又只剩下最后一点了。天气依然温和舒适,偶尔飘来一阵薄雾和微风,还是和往常一样,主要从北向西。
二十二号那天,我们正挤坐在一起,神色阴郁地回想着自己可悲的情形,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际闪过,让我看到了一丝明亮的希望。我想起,在砍断前桅杆的时候,彼得斯被上风处的铁链绑着,他递给我一把斧子,要我尽可能把它放到不会掉落的地方去,就在最后一排大浪打到帆船上并让船灌满海水前几分钟,我拿着斧子到了前舱,把它放在靠左舷的一个铺上。现在我想,如果拿回那把斧子,我们就有可能砍开卧舱顶部的甲板,立刻就能弄到补给了。
我把这主意和同伴们一说,他们立刻发出了一声虚弱的欢呼,大伙立刻动身向前舱走去。因为舱口太小,从这里潜下去的难度比潜入主舱要大得多,别忘了,主舱升降口的整体部分早就被浪卷走了,而前舱的升降口只有三英尺见方,而且一点没损坏。但是,我腰里像上次那样拴了根绳子,两脚在前,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一跳,很快摸到了那个铺位,一下就拿到了那柄斧子。大伙立刻发出了胜利和狂喜的欢呼,如此容易就拿到了斧子,我们觉得这是终于能获救的象征。
我们重新燃起了希望,奋力砍着甲板。由于奥古斯特胳膊受伤,无法给我们以任何帮助,我和彼得斯便轮流操起斧子。由于我们实在太虚弱了,身体非得靠在什么东西上才能站稳,因此只能连续工作一两分钟。显然,要完成我们的任务——即砍出一个足以让我们自如地进出卧舱的洞口——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这一困难并没有让我们泄气,我们趁着月色连夜奋战,终于在二十三号天亮时分完成了任务。
彼得斯自告奋勇要潜下去,按先前的步骤做好准备后,他跳了下去,很快就捧着一个小罐子回来了,罐子里原来装满了醋汁肉卷,让我们欢喜不已。大家贪婪地分享了一顿,让彼得斯再次下去。这一次,他的收获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很快就带回来一只大火腿和一瓶马德拉葡萄酒。对后者,我们吸取上一次豪饮后几乎发生危险的教训,每人只小小地喝了一口。那只火腿因为在咸水里泡着,除了骨头周围的两三磅肉,大部分都无法食用了。我们均分了还能吃的那部分。彼得斯和奥古斯特实在按捺不住馋劲,几口就吞了下去,而我却比较谨慎,担心会再次闹饥荒,只吃了很小的一部分。这时,我们便休息了一会,刚才的劳作实在是令人精疲力竭。
中午时分,我们觉得疲劳稍稍退去,精神也恢复了一些,便重新开始去捞补给。彼得斯和我轮流潜下去,每次上来多少总有些收获,这样一直忙到太阳落山。这段时间里我们十分幸运,一共又捞上来四小罐醋汁肉卷,又一只火腿,一个外罩着藤套的大瓶子,满满装着三加仑上好的马德拉葡萄酒,更让我们欢喜的是,还有一只头较小的加利帕戈龟,是格兰帕斯号离开港口时,巴纳德船长从刚从太平洋猎海豹回来的双桅帆船玛丽·皮特号上弄来带到船上的。
在此后的叙述中,我将不时提到这种龟。大多数读者也许都知道,它主要见于被称为加利帕戈的一个群岛上,而那个岛其实就是因这龟得名的——在西班牙语里,加利帕戈的意思是一种淡水龟类。加利帕戈乌龟形状和行为都很奇特,因此有时也被称为象龟。多数情况下它们体形巨大。虽然我不记得航海回来的人说起过有重量超过八百磅的,我本人却亲眼见过好几只体重达一千两百到一千五百磅。它们相貌特别,几乎可以说丑陋不堪。它们行动缓慢,谨慎而沉重,身体被撑离地面有一英尺高。它们的脖子很长,特别的细,大多在十八英寸到两英尺之间,不过我打死过一只,它从肩部到脑袋顶端有三英尺十英寸的距离。头部的形状与蟒蛇十分相像。它们即使不吃东西活的时间之长也超出人的想象,有过这样的例子,把加利帕戈龟扔进一条船的底舱,不给一点吃的东西,两年之后一看,它们身体还是那么壮,各方面都和放进去时一模一样。在这方面,这些特别的动物和单峰骆驼或其他的沙漠骆驼十分相似。在它们颈部下端有一个肉袋,总是装满了水。有时候,在不给食物、关了一年之后把它们剖杀后,那袋子里竟还能倒出多达三加仑十分甘甜的淡水来。它们的食物主要是野生欧芹和旱芹、马齿苋、海藻和刺梨,这最后一种东西它们吃了特别有营养,而只要有这种动物的海岸,其附近的山坡上通常就会有大片的刺梨。这种龟肉特别好吃又很有营养,毫无疑问,它一直是数以千计在太平洋从事捕鲸或其他活动的水手得以保全生命的主要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