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灯(第9/22页)

凯斯站起来,瞪着胖子那温和又略带沮丧的苍白面孔,他似乎相当醉了。“你这只可恶的小肥猪。”他嘶哑地说着。

赖纳赫医生还是笑着,但他似猪的小眼睛已开始警觉起来。“哎,哎,尼克。”他用讨好的语调。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凯斯扑向前,抓起雕花玻璃的白兰地酒瓶,砸向医生的脑袋。索恩大叫一声,本能地往前踏了一步,不过事实上他不必这么麻烦。赖纳赫医生像条肥蛇一样把他的头往后一缩,躲过了攻击。激烈的动作使得凯斯整个人转了一圈;玻璃酒瓶从他的手指间滑下来飞到壁炉中,破成碎片。碎片散得壁炉里到处都是,连炉架里也是,瓶中仅存的少许白兰地在火中咝咝作响,幻化成蓝色的火焰。

“那个玻璃酒瓶,”赖纳赫医生生气地说,“将近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凯斯直挺挺地站着,背向着他们。他们可以看到他的肩膀上下起伏。

埃勒里怀着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叹了口气。房间发出微光,仿佛是在梦中,整个事件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好像舞台上的表演。他们在演什么?这个画面是精心策划的吗?如果是,又为什么呢?他们假装吵架进而打架到底能达成什么目的?唯一的结果是浪费了一个漂亮的古老玻璃酒瓶。这实在没道理。

“我想,”埃勒里挣扎着站起来,“在恶魔从烟囱上下来之前我应该上床了。谢谢这么特殊的一个夜晚,各位先生。你来吗,索恩?”

他踉跄地爬上楼梯,律师紧跟在后,他似乎也是一样的疲倦。他们无言地在冷冷的走廊上分手并踉跄地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楼下则是一片死寂。

当他正把长裤丢到床脚时,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几个小时前,索恩曾悄声告诉他说晚上会来找他,并会向他解释这件奇妙的事。他挣扎着穿上了居家长袍以及拖鞋,赶忙走到索恩的房间去。但是这位律师已经上床睡去,鼾声如雷。埃勒里费力地把自己拖回房间脱掉衣服。他知道明天早上他一定会头痛,他一向不善饮酒。他的头很晕,爬进毛毯后便立刻打着鼾睡着了。

经过了一场不安稳且令人感到疲惫的睡眠之后,他睁开眼,有一股不安的感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有一瞬间,他只能感觉到头痛而且舌头发麻,他想不起来他在哪里。然后,他看到了褪色的壁纸,破旧蓝色地毯上暗淡的太阳光斑,他的长裤还如同前一晚一样乱扔在床脚栏杆上,记忆又回来了。打了一个冷战,埃勒里看看腕表,他昨晚上床前忘了拿下来了,现在差五分七点。他在严寒的卧室中把头由枕头上抬起,他的鼻子快冻僵了,可是他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劲。太阳看起来很猛烈但射在他眼中却是很柔弱,房间很安静,跟他昨晚上床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房门是关着的。他再度紧紧地包在毯子中。

然后他听到了。那是索恩的声音,那是索恩微弱的叫声,几乎是悲泣的声音,由屋外某处传来。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跳到窗户边。但是从房子的这一面看不到索恩,这边正对着一片枯木,所以他又赶快回来穿上鞋子和长袍,冲到床脚从裤子臀部口袋里抓出左轮手枪,跑出房间,朝向楼梯而去,左轮手枪拿在手上。

“怎么回事?”有人叫道,他转过来看到赖纳赫医生的大头从他隔壁的房间探出来。

“不知道,我听到索恩的叫声。”埃勒里大步下楼,猛地打开前门。

索恩衣装整齐地站在房子前面十码的地方,斜向地对着埃勒里,瞪大眼睛看着埃勒里视线范围以外的东西,瘦削的脸上有着深刻的恐惧,埃勒里从没在人脸上见过那种表情。在他旁边蹲着尼克·凯斯,衣装不整,那年轻人的下颚很可笑地张开着,他的眼睛像两只硕大的圆盘。

赖纳赫医生粗鲁地把埃勒里推到一旁并吼道:“怎么回事?哪里不对劲?”胖子的脚上穿着地毯拖鞋,睡衣外面罩着浣熊皮外套,使他看起来尤其像只肥胖的熊。

索恩的喉结紧张地上下移动。地面、树上,整个世界都披上了白雪,空中则布满柔软的雪花片,轻轻地落下来。深厚的雪堆已经把树干都包起来了。

“不要动,”当埃勒里和胖子转动身体时索恩嘶吼着,“不要动,看在上帝的分上。留在原地。”埃勒里把左轮手枪握得更紧了,他一直想要越过医生,但那比推动一面石墙还要困难。索恩蹒跚地从雪里走到阳台,脸色比雪地还要白,身后留下两条深深的足印。“看着我,”他喊着,“看着我,我看起来是不是没事?我是不是疯了?”

“冷静一点,索恩,”埃勒里厉声说道,“你怎么了?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尼克!”赖纳赫医生大声吼道,“你也疯了吗?”

那年轻人突然用双手遮住他那被晒黑的脸,然后放下双手再看一次。

他用哽咽的声音说道:“或许我们都疯了。这是最——你们自己看。”

赖纳赫动了一下,埃勒里从他旁边挤过去,站到索恩身旁的柔软的白雪上,索恩剧烈地发着抖。赖纳赫医生蹒跚地跟在后面来了。众人穿过雪堆走向凯斯,眯着眼睛努力地看。

他们根本不需要努力看。要看的东西对任何能看东西的眼睛来说,都是最明白不过的了。埃勒里看的时候感到头皮发麻,在同一瞬间,他强烈地确信,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前一天那些不合理的事的顶点。这世界已经疯狂了,没有什么是合理或清醒的事了。

赖纳赫医生喘了口气,然后他眨着眼站着像一只巨大的猫头鹰。白屋二楼的一扇窗发出嘎嘎声响。没有人抬头看。那是爱丽丝·梅休穿着睡袍,从她卧室的窗户往下望,她的房间是在屋子面对车道的这一边。她尖叫了一声,然后她也一样默然了。

那里有他们刚走出来的房子,那间赖纳赫医生称之为白屋的房子,它的前门静静地开着,还有爱丽丝·梅休在楼上的窗户边。一幢有石有木有灰泥有玻璃的坚固的建筑物,还有旧屋的铜绿。一间房子该有的它都有。那是真实的,一个能够抓住的东西。

但在它后面,在车道和车库的后面,在黑屋矗立的地方,埃勒里前一天下午才走进去过的地方,那间充满污秽和恶臭的房子,那间有石墙、木头表层、玻璃窗、烟囱、怪兽状滴水嘴和阳台的房子;黑色调的房子;建于南北战争时期的古老维多利亚式房子;西尔维斯特·梅休死在里面,索恩曾带着一把短剑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个星期,那间他们都看过、摸过、闻过的房子……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