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兵(第8/9页)
当时的父亲也是如此。
失去了抚养权,又离了婚,使他无法直接与我见面。虽然他们曾经谈过“以后会设一个定期的见面日”,但一开始让我“适应没有父亲的生活”才是首要目的。所以父亲只能以到国外出差为借口,避免与我见面。
所以,父亲就跑到屋顶上去偷窥了。
他发现只要爬到学校对面那家超市的楼顶,就能用望远镜看清校园和教室里的样子,于是每次经过那附近,他都会停车上楼,从远处看着我。
当时他恰好被调动到经常需要外出的工作岗位,这也正合他的心意。加上那个时代的安保意识还很薄弱,换做现在,要是有某个无关人员跑到屋顶上,拿着望远镜张望,肯定会被怀疑成捣乱分子的。那时候,像纠缠弓子老师的那种男人还没被冠以“跟踪狂”这样的称呼,人们能轻易地跑到别人家的楼顶上。安保意识就是如此薄弱。
不用说,父亲当然没有接到什么机密任务。
那么,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原来,那天放学路上,一个陌生女人对我说的那句“我知道你父亲的事情”是事情的起因。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那女的就是我父亲的外遇对象。也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她找到了我,做出了会刺激我父亲的举动。
父亲从我这里听说了那件事后,肯定乱了阵脚,才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谎话。现在想来,他那个“我是间谍”的说法,的确有种“狗屁”的感觉,现在的我恐怕会苦笑着想:“有人说,不也有人信嘛。”不过,父亲也算努力过了。
他设法说服我,说“那女的是知道我间谍身份的神秘女性”,恐怕还为此拜托了几个朋友,让他们故意与我接触,并说些神神秘秘的话吧。
那是跟阿里巴巴一样的策略。为了不暴露某个特定的房子,就在所有人家的门口画上同样的记号;为了遮盖某个特殊女性的发言,便让其他人都对我说些奇怪的话。
“可是,好不容易撒了个弥天大谎,你父亲的外遇最后还是露馅了。”听我说话的那个人开口道。
这人体形肥胖,身材高大,但五官很幼稚,让人看不出年龄。他披着一件大号夹克,没有扣扣子。手上拿着一台数码相机。
想必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员和宣传部的人都觉得这男人看上去很可疑吧。
为了进行新电影的宣传,我今天已经接受了将近十次采访。这个男人也是杂志派过来的记者,但因为举止不够成熟,让人忍不住心生疑惑。关于电影的问题只是一带而过,而且都是对着稿子照读。提问结束后,他突然问我:“你小学有个叫冈田的同学吗?”连这句话都像是照着稿子念的。
一开始我还想不起来那究竟是谁,但很快,小学时的记忆就被翻了出来。
对我来说,那是前所未有、之后也不曾有过的体验。那些记忆一旦从脑海深处翻腾出来,马上就鲜明地重现在我眼前。
今天一大早,我就反反复复地谈论着自己导演的电影,早就感到疲惫和厌烦了。因此,我一时竟忘记了周围的人群,只顾着讲述自己小学四年级时发生的那件事,直到现在。
“恐怕对父亲来说,那场外遇只是玩玩而已吧。据说他得知那女人跟我搭话后,就马上怕得跟她分手了。不过母亲直觉敏锐,早就开始调查他了。因为证据确凿,就算父亲坚称‘已经跟她分手了’,还是没能改变母亲的决定。”
“嗯,可是,当时你父亲是怎么发现弓子老师被人盯上了的?他不是在电话里预言了老师的危险吗?”男人似乎不习惯用敬语来问问题,听起来有点磕磕巴巴的。虽然觉得他可疑,但我并不反感。可能因为他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吧。
“那是因为,父亲亲眼看到了那人在校门口的墙壁上涂鸦。‘弓子 绝不原谅’之类的话,还有别的下流言辞。”
“呃,那是什么时候呢?”男人并不看我,而是专心地做笔记。他的态度看起来就像个追踪罪案新闻的害羞记者,他这样真的能完成任务吗?“根据刚才那些话,我知道涂鸦是一大早就被画上去的,后来又被那个冈田先生涂掉了。”
“父亲用望远镜看到了他遮盖涂鸦的过程。”
“那么早就去了?”
“因为我之前跟父亲说过,那天学校组织登山。”
“啊啊,是有这么回事儿。”男人颔首道,“的确是呢。”
“没错。父亲应该是想看我背着登山包到学校集合的样子吧,所以才会一大早就跑到屋顶上举着望远镜。不过他并不知道我们登山的日子被推后了,所以应该吃了一惊才对。校园里居然空无一人,还有个学生用油漆涂墙壁。”
在我们与那个男人对决时,是父亲救了我们。
就在冈田君被从后面架住,无法动弹的时候,父亲正好用望远镜看到了。他看到校园里发生的惊险状况,顿时慌了神。
他拼命转动脑袋,想找出解决办法,首先,他对看气球的男人说:“快去报警。”
那男人抱怨道:“你说报警说得这么简单,以为电话是随便带在身上走的吗?”随后走到楼下的超市去了。父亲捡起男人落下的小镜子,执行了反射太阳光的战略。
他当时肯定没想过这个战略的效果如何,会不会像暑假做实验那样顺利。他只想在警察来之前先做些什么,就想到了用镜子反射太阳光。
我是过了很久才从父亲那儿听到这部分事实的。
男人转过脸去,到底是因为镜子的反射,还是单纯地不小心直视了太阳光呢?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总之,那男人因为目眩而站立不稳,让冈田君抓住了反击的机会。
父亲本想冲进校园,但那时警车已经来了。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当我从气球男出示的照片上看到了应该在国外出差的父亲时,顿时陷入混乱之中。莫非我有两个父亲,还是这也是机密任务的一环呢?气球男却简单地总结道:“这应该是大人的苦衷吧。”那男人恐怕已经想象到我的双亲已经离婚,所以预言道:“恐怕你老爸跟老妈很快就要分开了。”然后又说:“不过你老爸可能只是想看看你,就不要去拆穿他了吧。”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后来母亲对我说起离婚之事时,我并没有特别慌张。
我因为冈田君当时表现出的暴力,那种无从阻止的突发性暴力而深受打击。那个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的冈田君,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正如班上女孩子们说的那样,冈田君是不稳定的、动摇的,随时有可能往任何方向倾倒,十分危险。
“话说回来,你们后来到底有没有看《小兵》啊?”制作人在旁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