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降诺曼底(第17/18页)
“Je suis désolé[19]……对不起。”
她说完,摇晃着卷翘的短发,准备离开。
“啊!等等!”
我立刻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尝试说法语安慰她的情绪。年轻的女人慢慢冷静下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们,需要帮助吗?”她用英语小声地问我。她年纪跟我姐姐辛西娅差不多,看上去比姐姐更文静,也更内向。
“是的,遇上了点小麻烦,我们急需清洁剂。”
我打开箱子,让她看里面脏兮兮的厨具。此刻我开始后悔没有多学几句法语基础会话。她做出洗碗的动作,对我说:“我家里,有,savon。”。
“savon?啊……你说的是肥皂吧。”
我们接受了女人的好意,跟在老婆婆后面,一起去她们家。老婆婆身披黑色的披肩,佝偻着腰,明明看起来走得很艰辛,但手中的拐杖却十分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带动着她微微罗圈的腿,竟然走得比我们还快。我们抱着沉重的厨具,加上身上的装备,才走了两三分钟就已经气喘吁吁。到达她们家时,老婆婆回头看我们,皱皱的嘴唇露出得意的微笑,对着我们碎碎念叨。虽然我听不懂法语,但感觉到她在嘲笑我们。我有些不服气,解释道:“是这个箱子太重了!”不过老婆婆没有回应,径直往昏暗的屋里走去。
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她们的房子也铺满了褐色的瓦片,很是素朴。庭院由栅栏围起,只是花坛里的花都枯萎了。
我们脱下头盔,穿过玄关,来到起居室。只有两个人住,这起居室显得有些宽敞。空气中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奇怪的是来时我并没有注意到院子里有鸡,却能够听到鸡叫声。也许她们把鸡养在室内了吧。
屋内十分凌乱,桌上的盘子里还放着咬了一口的土豆。沙发罩歪斜着,破损的沙发露出了内芯。暗淡的白色墙壁上挂着照片。照片里是两个黑发青年男子。他们的眼睛不大,下巴也很短,像极了那个年轻女子。大概是她的兄弟吧?
我一抬头,发现她不是很高兴地在等着我。啊,糟糕,一不小心猜测起她的家人,实在是太冒失了。
我们来到了厨房。贴着瓷砖的水槽前是一个大窗户。由于没有玻璃,风沙都堆积在窗框上了。我打开开关,裸露的灯泡没有反应,看来这里没有通电。正当我奇怪着为什么灶台上的大锅被浴巾包裹着时,站在脚搭子上的老婆婆将锅盖打开,蒸汽从锅中飘散开来。是一大锅的热水。
“正好水开了呢。”
我用手肘顶了下一旁的爱德,示意我们很幸运。然而,他却盯着翻滚的水面,说:“不,这一带应该没有供气。大概是她们一早就用柴火煮沸了大量的水,然后做好保温。这些热水对他们很宝贵,可不能浪费。”
话音刚落,年轻的女子便给盆里接好的水兑上热水,又用手指从清洁剂盒挖了半匙左右的粉末加了进去,细长的指尖冒起泡泡来。老婆婆将脚搭子搬到水槽边上,挽起袖子,用她那青筋突起满是皱纹的手拿起海绵,迅速地清洗起我们带来的汤勺和锅铲。几缕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水面晃晃悠悠,闪闪发亮。
正在我看着老婆婆洗碗时,年轻的女子为我们端来了水。她拿着一个剥好的鸡蛋,放在手里,迅速挥动小刀,充满弹性的蛋白一下子被分成两半,露出圆圆的蛋黄。她将变成两半的鸡蛋分别递给我和爱德。我满怀谢意地将鸡蛋放入口中,虽是没有味道的普通的水煮蛋,却很美味。我喝了一口满是铁味儿的水,冲开了粘在嗓子里的蛋黄。
“谢谢,Merci[20]”。
年轻的女性害羞地低下头咬着嘴唇,不时地看着我的身后。这是什么意思?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扇被椅子和靠垫堵住的门。她看着我的眼,轻轻地点了下头。原来是有事相求啊。
一开门,一股夹着污垢、下水道味以及血腥味的气味扑面而来。弥漫在这屋子里的腐臭味一定是来自这儿。门连着通往地下的阶梯,我的脸可以感受到来自黑洞的冷风。打开手电,我走下阶梯。
地下室里有个男人,虽然很瘦,但我立马认出他是起居室墙上照片里的其中一个男青年。我们一走进房间,他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我握手。他的猎帽很脏,苍白的脸颊上密密麻麻长满了胡须,眼球突出布满血丝。这大概是由于营养失调或是日照不足导致的吧。
男人完全不会说英语。在后面跟着我的年轻女子用不流利的英语告诉我,那是她从事抵抗运动的大哥,在德军离开前一直藏在这儿。她弟弟也是抵抗组织的一员,但由于近邻的告密,已经被德国兵处决了。
听了她的说明,我了解到告密的正是刚刚让我们吃闭门羹的那个中年男人的女儿。为了惩罚她,在德军撤离后,村民们给她剃了个光头。
“之后,那个人,来了。美国人……和平。”
“那个人?”
房间的角落有张小床,一个男人正躺在上面。虽然他闭着眼睛,但从盖在他身上上下起伏的毯子看来,他应该还活着。栗色短发、额头像科学怪人一样突出的容貌和这家里的任何人都不像,一看就是外人。何止外人,他一看就是个军人。他光着上身,肩上绑着白布,渗出的血迹有些发黑,看来已经停止出血了。他的枕边有一件揉成一团的制服,我有点犹豫,但还是把衣服展开了。接着,佩戴在肩口处的、我们第一〇一空降师的“啸鹰”徽章便露了出来。
“是啸鹰!这家伙是战友!”
挂在脖子上的银色狗牌上刻着“菲利普·邓希尔”。名字后面仅记着他的生日、血型以及基督徒的身份,其他信息模糊不清,没办法判断他属于哪个团。如果有头盔,倒也可以从头盔侧面的标识判断他所属的团,但是屋子里并没有头盔。我试着将女子不完整的英语组合起来,了解到这个人是今晨倒在附近道路上的。
“如果你能及时通知司令部,我们就能立马赶到了。为什么要藏起来?”
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提了个问题。但她吓了一跳,颤抖着肩膀向后退了一步。
“……纳粹,可能还藏匿着。如果纳粹发现,我们帮助美军……大哥,会被发现。”
“原来如此。不知道德国兵藏在哪儿,在拿不准的情况下自然不敢贸然前往美军军营。对我们如此亲切,是想把我们带到这儿,让我们把这个人带走吧。”
爱德向我做出解释,接着对紧握双手不安地看着我们的女子僵硬地笑了笑,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盒K口粮递给了她。这算是平时不苟言笑的爱德的回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