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9/20页)
“奥哈拉……”
我刚想叫他负起责任,红发的补给兵就张大嘴巴,又打了一个哈欠。
军队的宿舍跟厨房一样是木质的小屋,只不过比厨房更加粗制滥造,看起来就像是批量生产的。所有宿舍的外观都一模一样,如果不留神找标牌的话,很容易就会迷路,连自己的宿舍都找不到。
宿舍周围修着栅栏,出入口则设了个简单的检查站。检查站的白色小屋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百叶箱,小屋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影。
“好,就这么溜过去吧。”
我正暗自庆幸,结果没想到检查站的阴影里站着我们的长官,米哈伊洛夫中尉。
米哈伊洛夫中尉是G连司令部的参谋,也是沃克连长的得力助手。他是上过大学的知识分子,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再用发胶固定住,战斗服的口袋里装着手帕,是个爱打扮的人。但他跟工兵队的罗斯上尉不一样,只要战斗一打响,他就会成为干练的长官——他不仅能下达准确的指示,还十分勇猛,会亲自带枪冲在最前面,老实说,他比连长还要可靠。
平时的米哈伊洛夫中尉总是一副悠然的样子,开得起玩笑,还会将酒和香烟分给部下们,十分平易近人。但有时他的笑容又会突然变得犀利,眼神就像看穿了对方一样。就算是跟其他指挥官谈天的时候,他也可能只是扬起嘴角,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我们还听说过这样的传言,他会让违反了纪律的部下坐在椅子上,一边温柔地对部下嘘寒问暖,一边狠狠地揍部下的脸。
“我记得休息时间只到二十四点吧?你们迟到了十五分钟。”
米哈伊洛夫中尉微微扬起嘴角,轻描淡写地说道。但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淡蓝色的虹膜中间瞳孔缩成一点,像是有人用钢笔的笔尖点上去的一样,放出一丝危险的光芒。我和旁边的迭戈紧张不已,挺直了腰杆。只有爱德走上前去,对他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奥哈拉委托我们调查失窃事件的经过。
“我知道了,休息吧。”中尉听完只是挑了挑眉毛,居然就这么放我们回去睡了。
“捡回一条命啊。”
迭戈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偷偷回过头去,只见米哈伊洛夫中尉正叼着烟卷,一直看着我们这边。
我跟大家分开之后——倒是没跟邓希尔分开,谁让他刚好跟我同一个排——就回到了二排二班的宿舍,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邓希尔小声对我说“晚安”,我本想装作没听见的,一不小心却回了他一句“嗯,晚安”。他有一瞬间停住了脚步,但很快就爬进了最里面的那张床。
宿舍里总共有十二张床,分别放在中央通道的两边。我的床是最靠近入口的那一张,我一坐上去,床垫就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我听着这些声音,脱掉靴子和野战服,只剩下衬衫和短裤,然后把脱掉的东西整齐地叠好放到了床底下。所谓“床”,也不过是金属床架上放了一张薄薄的床垫而已。我躺下去,把粗糙的毛毯拉过肩膀,在毛毯底下动了动被汗水和油脂弄得黏糊糊的脚趾。自从入伍以来,我已经有两年没穿过睡衣了,也已经习惯了同一条内裤穿好几天。
其他战友打着鼾,基本上都已经睡着了,而我隔壁的温伯格好像还醒着。他把毛毯盖过头顶,似乎是想遮住L型手电的光。可惜毛毯太薄,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想他一定是在看书吧。通信兵温伯格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所以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沉浸在特制的军队书籍中。
我把两只手垫在后脑勺底下,看着黑暗的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男人们的汗味,我也早就习惯了。
黑暗实在是不可思议,它能让人走进明亮的时候根本无法进入的内心深处。我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一个角落,更深更浓的黑暗翻涌而出,距离感也逐渐变得模糊。我努力睁着双眼,直到眼冒金星,再猛然闭上,接着就会感觉整个身体好似飘了起来,仿佛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我的神经被打磨得敏感锐利,孤独现出了它的轮廓。
有些时候,我几乎忘记这里是战场。然而在我们悠闲地休息时,也还有人在前线战斗。当这短暂的休息结束之后,就轮到我们为让其他人休息而战了……我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胃里慢慢爬了上来,只好咽了咽口水强行压下这种感觉,然后翻了个身。
想点别的事吧,用其他东西塞满脑袋就会比较轻松。对了,比如那诡异的蛋粉消失事件。
根据爱德的推测,蛋粉被人偷走了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也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偷走蛋粉。
蛋粉虽然难吃得要死,但营养价值确实不低。偷走蛋粉的人,难道是想要拿给饿肚子的人?但这样一来马上又出现了新的疑问。如果想给别人送食物的话,为什么只偷蛋粉呢?换成是我的话,我会找点肉类或者面包,桃子罐头也可以啊。但事实就是,不见了的只有那六千六百磅蛋粉。
我压低声音对隔壁的温伯格叫道:“喂,温伯格。你醒着的吧?”
温伯格一下子掀开盖着的毛毯,从底下露出了脑袋。他右手还拿着军队的书籍,跟我想的一样。一般的书籍是纵边比较长,但军队的书籍是横边比较长,印在便宜的纸浆纸上,用订书机装订成册。温伯格眨了两三下眼睛,看向了我这边。
“谢谢你把我带回现实世界,小鬼。可恶,这里简直就是邋遢老爷们儿的巢窟。”
他这么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温伯格是在我们的训练期快结束,也就是即将投入实战的时候从英国基地补充进来的,在战友之中相对来说资历还比较浅。他的下巴和鬓角还是光溜溜的,声音也还像少年一样又高又细。明明比我小两岁,但他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叫我小鬼。他的头发是柔和的黄褐色,对士兵而言似乎有些过长。他梳着三七分的发型,两眼之间的间距很大,总让人感觉像一条鱼。
“你在看什么书?”
“呃,詹姆斯·M.凯恩[8]的《邮差总按两遍铃》。”
温伯格坐起来,举高手里的书让我看了封面。蓝色的书皮上印着白色的书名,书名的左侧印着民间流通的简装版的书影,但封面上没有插画也没有图案,所以我根本看不出这是什么故事。
“我没看过。好看吗?”
被我这么一问,温伯格装模作样地哼了哼。
“内容太少儿不宜了,我可不能说。”
“你不也是少儿吗,色情小说我也看的啊……但真亏你能在这种全是大男人的环境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