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鹪鹩与秃鹫(第17/22页)
我从正在救助伤兵的斯帕克那里接到消息后,就赶忙跑到了杨森家的附近,原本俯卧着的可疑人物的尸体已经被翻了过来,福熙就倒在他身边,已经断了气。他好像是从背后被击中的,后背沾满了鲜血。
“……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温伯格哑着喉咙问道,回答他的是亚伦中士严肃的声音。
“可能是想查清楚这家伙的真实身份吧。福熙可能想查出可疑人物的由来,挽回自己的名誉。你说呢,麦克?”
麦克立刻后退几步,离开了我们中间。
我蹲在两具遗体之间,给死不瞑目的福熙合上眼睛,然后将视线转回可疑人物的身上,不禁吃了一惊。可疑人物穿着男性的衣服,又剃了光头,所以我们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胸前其实有两块隆起。
“这家伙是女的。”
年龄应该在二十岁上下吧,眼睛是跟杨森先生一样的蓝色,头皮上稀稀拉拉的头发是跟罗蒂一样的亚麻色,五官则跟杨森夫人十分相像。她的皮肤上已经浮出了尸斑,但还有一些伤痕和瘀青,看起来是生前留下的,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直随身带着的杨森先生的遗书,重新看了一遍。
“难道说,‘但为人父母,放在第一位的毕竟还是孩子,我们将为了女儿离开人世’这里的‘女儿’是指……”
“恐怕就是她吧。我之前也在想,如果是指罗蒂和西奥的话,为什么上面写的只有女儿而没有儿子呢。”
可疑人物为什么被人强行剃光了头?杨森一家就住在奶农附近,为什么他们的厨房里却几乎找不到牛奶和奶制品?玩具店的外墙没有一点伤痕,为什么它的橱窗却从外面被打破了?如果可疑人物是女性的话,这些问题就都有了答案。就算没有爱德那么聪明,我也明白过来了。这个已经死去的杨森家女儿,恐怕是协助了德军或者向盖世太保告了密,再不然就是德军士兵的恋人吧。
在法国的昂戈维尔奥普兰村,我们挨家挨户敲门借清洁剂的时候,曾经吃了一个黑胡子男人的闭门羹,站在他家院子里的年轻女性被剃成了光头。我记得救下了邓希尔的那家人里,两兄弟的其中一个就是因为那姑娘告密而被德军当作反抗组织成员,抓起来处死了。
不论是在法国还是在荷兰的埃因霍温市和索昂村,我都见过剃光头的人。每一个地方都有人挥舞着橙色的旗子拿出酒和点心款待我们,但因为喜悦而沸腾的城镇里却也混杂着异样的画面。女人们哭喊着被剃成光头,稍一反抗就会招来拳脚相加。
我曾可怜她们,去找米哈伊洛夫中尉请示是否应该阻止他们,中尉却摇了摇头。
“这些人已经被纳粹折磨了整整五年了。想想那些无辜被杀的居民,她们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很好了。城镇的问题就交给城镇的居民去解决吧。”
纳粹在荷兰也建立了隔离犹太人用的犹太人区。犹太人为了逃避强制性的隔离居住而纷纷藏起来,据说被抓住处死的那些人几乎都是被自己的邻居出卖的。藏匿了犹太人或者发表过反纳粹言论的荷兰人,也有很多是这样被杀的。当然,告密者除了女性以外应该也还有很多男性。
人们强迫这些女人跪在地上,用推子剃光她们的头发,然后将不知写了什么的牌子挂在她们脖子上。对背叛者施加惩罚的人们脸上都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费赫尔发生了同样的事情,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其他人好像也得出了跟我一样的结论,并没有谁提出疑问。温伯格从背包里拿出毛毯,盖在了两具遗体上。
“杨森夫妇也是告密者吗?”
我说出了一直堵在喉咙里的那个疑问,爱德却小声回答“不”。
“应该只有长女是吧。否则他们早就全家都被赶出城了,而且罗蒂和杨森夫人也应该被剃头才对啊。他们可能是把长女藏起来,假装她跟之前驻扎在这里的德军一起离开了。”
“我记得杨森先生的哥哥是反抗组织的成员,而且已经过世了。难道说他是被自己的亲侄女出卖了才被杀的吗?”
“我们只能猜测而已,不过确实有这个可能。”
我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邓希尔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转身沿着公路跑了起来。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回仓库那边!把那两个孩子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我这才惊醒过来。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呢?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是告密者的家人,镇民说不定对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我们也慌忙跟着邓希尔跑过了遍地瓦砾的公路。
那个农家的荷兰人夫妇并没有伤害罗蒂和西奥。我看见罗蒂浓密的长发完好无损,不禁长出了一口气。那对夫妇不仅没有打骂孩子,还给了他们暖乎乎的汤和面包以及毛毯。但把他们带到门口的时候,那位夫人已经哭肿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像是在强忍着愤怒和悲伤,而她旁边的丈夫既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只是疲惫地垮下肩膀,一边摇头一边说着“No,No”,在我们眼前关上了门。
我拉着孩子们的手,盯着门上的木纹发了好一会儿呆。
罗蒂和西奥又回到了我们这边。我、爱德、莱纳斯、邓希尔和温伯格五个人在仓库的角落围成一圈,讨论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
“反正我们是没法带他们走的。只能找找看有没有不介意他们是告密者家人的奇人,或者直接抛弃他们了。”
“等一下,再怎么说也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你已经对孩子们产生感情了。那你以后也要带着他们到处跑吗?”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最好了,但我也可能会死啊。”
我只是随口答了一句,大家却都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莱纳斯甚至还吹了声口哨。
“干吗啊,你们有意见?”
所有人都只是一脸坏笑,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只有爱德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嘲笑我,只是用他那跟往常一样正直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时针悄悄划过了零点,已经是深夜的一点三十分了。顽固的罗蒂也终于累了,跟西奥倒在一起睡着了。莱纳斯不知从哪弄来了香烟分给大家,不会吸烟的我往嘴里放了块口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