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魅影重重(第8/18页)
“‘艾茵托普夫’啥的也能吃到?”
“艾茵托……什么东西?”
“就是德国的杂烩汤啊。文化课的时候教官说过,因为做起来很方便,所以很受纳粹欢迎。”
据花椰菜博士所说,纳粹的宣传部长为了使大家积极看待因开战而受到影响的伙食,因此将仅用菜渣和肉渣就能做的杂烩汤也当作一种政治宣传手段大肆宣扬。
我曾经见过几次他们的宣传单,上面的男人都高大威武,女人都是抱着孩子的贤妻良母,简直就是纳粹的思想——“家父长制”的最好体现。他们专门宣扬家庭概念的饮食,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伙食问题,可能也希望他们所塑造出来的理想的主妇形象得到广大妇女的支持和拥护。
据说,德国在一战中没有处理好粮食配给问题,导致饥荒蔓延。而希特勒在上台后,积极出台农业政策,因此为了扩大生存空间,向东方侵略也变得正当化。
——但是,为了养育这帮家伙所划分出来的优等人种和日耳曼民族,现在是谁在耕种那被侵占了的广袤土地呢?
花椰菜博士狠狠地在黑板上写道:
——“劣等人种”。他们是犹太人以及其他由侵略国德国挑选出来的人们。他们平静的生活突然被纳粹夺走,变为奴隶供人驱使,种植的粮食也被占有。这种侵略的行为,实际上是损人利己,将被统治的人们推向饥饿的深渊。
想起来,美国犹太移民的增多,似乎就是从希特勒当权之后开始的。我们在美国也听到了犹太人的居住区被公然隔离的消息,但纳粹通过四处散发的宣传单和广播节目宣称,他们会保障这些犹太人干净舒适的生活,并且勤恳工作的话,犹太人也可以加入日耳曼民族,世界会变得更美好。
但是逃亡到美国的犹太人否认了这一说法,他说这是个无法想象的惨无人道的世界。实际上,我知道一九四一年在德国占领下的波兰,曾发生过犹太人大屠杀事件[6],但是并没有消息指出在德国本土是什么情况。
那时候我不过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年轻人,并没有亲戚生活在战火纷飞的欧洲。就算说起纳粹的支配,也并不关我什么事。恐怖、愤怒、绝望,都只是远远旁观,并不清晰。我带着这么模糊的想法来到了战场,一边打倒敌人,一边在欧洲大陆上行进。然而到现在我还是不怎么明白。
我们劳心费神、赌上性命地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被长官要求立刻回答,我已经准备好了答案——“打倒德军,重塑世界和平,长官”。但是我的内心依然疑惑。是为了替天行道?是为了自由?是为了重要的伙伴?还是为了挣扎着想要夺回家园的普通市民?无论为了谁,无论怎样抗战,我们还是抓不住任何人,他们终将会丢掉性命。
然而尽管这样我们还是要继续战斗,可能仅仅是因为曾经做出的妥协发展过快,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机会。
“你们在干吗呢?”
当作顶棚的毯子突然被掀开,戴着红十字袖章的斯帕克不满地探了个头进来。
“大家闹哄哄的,说闻到了香味。”
“啊,抱歉,刚在加热德军的配给口粮,想给迭戈吃来着。”
“迭戈啊……现在可不行。”
“为什么?”
我板起脸问,这时爱德从斯帕克的旁边钻了出来。他的眼镜上沾满雪花,但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爱德说刚才又听到那个声音了。我这会儿也过去看看,但他可能不会见牧师以外的人。”
“那我也去。”
我连忙用布包好德国罐头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牧师您好,我是斯帕克。”
掀开迭戈洞穴上的毯子,斯帕克和里面的随军牧师打了声招呼。尽管斯帕克平时态度很差,但面对随军牧师他还是彬彬有礼。约斯特没有在,可能是被调去了其他的洞穴。
“按照您说的,我把安眠药带来了。”
“啊,你来了。”
牧师带上印有十字架的头盔,假装咳嗽着向这边使了个眼色。对迭戈说了句“我稍微离开一下”后,牧师爬了出来。这期间,迭戈在洞穴中裹着毯子,盯着墙一言不发,对我们毫不理睬。牧师出来后立马用毯子重新盖住了洞穴,迭戈的侧脸也看不见了。
牧师可能在三十岁左右吧,还很年轻。他掸掉沾在膝盖上的雪,推着斯帕克的后背,把他带到了远离洞穴的松树树荫下。虽说是牧师,但他没有穿牧师袍,而是和我们一样穿着野战服。
“还是不能送去救护站是吗?”
“很抱歉,现在条件仍然不允许。也许再过段时间,情况还会有变化……”
由于被敌军包围,负伤的士兵不能转移去其他医院。因此就算已经超过了巴斯通救护站的容纳上限,还是只得把伤员继续往里面塞。伤病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敌军的攻击——在气温零度以下又没有替换袜子的情况下,许多人因雪水沾湿双足而患上战壕足病,最坏的甚至需要截肢。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士兵因冷空气而损伤了肺部和气管。
“这就麻烦了,他现在神经相当紧张,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听到那个声音。”
牧师从心底里深深叹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为迭戈担心。从斯帕克手里接过安眠药,牧师似乎这才注意到我和爱德,眨眨眼问道:
“你们是他的同伴吧?”
“是的,这是同一个连的格林伯格,没准这次的事会帮上忙。旁边的是他的小兄弟。”
斯帕克只是草草地介绍了我,而我确实帮不上忙,所以也没能有什么怨言。听到斯帕克介绍自己,爱德走上前一步说道:
“牧师您好。我想问一下您有没有和迭戈一起听到那个声音呢?”
随军牧师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说:“正好听到……”看来迭戈所听到的声音不是妄想了。
“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那个声音确实让人毛骨悚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迭戈害怕那是幽灵了。”
“具体像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呢?”
“这个嘛……可能是棒子或者是锋利的东西戳在某样物体上发出的声音。蹬蹬、蹬蹬,这种感觉。”
我立马看向爱德,因为迭戈曾颤抖地说过他知道那是刺刀的声音,这刚好跟牧师所说吻合。而爱德似乎也记得迭戈的话,试探性地问道:
“迭戈把这个怪声和刺刀刺向敌人的声音搞混了。”
“抱歉,我至今都没有刺过人……没法比较。”牧师说道,“毕竟我是侍奉上帝的人。”说完之后,他微笑了一下,不过马上又严肃地补充道,“不过我确定那不是脚步声或者铲雪什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