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魅影重重(第9/18页)
“为什么?”
“因为声音极其不规律。声音响了一次之后,会停一段时间,接着又会响一两次,差不多就这么重复。里面似乎还混杂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但奇怪的是,尽管听起来很清晰,金属声却并不粗糙。这里虽说是在边界线,但是离那个空地还是有二十码的距离。明明四处都有积雪,怎么能听得这么清晰呢?”
积雪会吸收声音,使声音变得难以听清。在训练的时候,我们也被教导如果在雪地作战,必须时刻注意旁边有谁、距离多少。不过关于这个疑点,爱德马上就给出了回答。
“声音清晰这一点是可以解释的。就像下雪的日子海上的轮船鸣笛很响亮、积雪从树梢落下的声音很清晰一样。雪排除了我们耳边的杂音,反而使远处的声音更容易听清。”
“原来如此。很可能是这样,你知道得不少嘛。”
“因为我的故乡是北边的海港城市,所以对这些比较了解。”
我和爱德认识了快两年,这才第一次听说他的故乡。斯帕克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抱着胳膊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视线移回了两人身上。爱德本人倒像是完全没注意斯帕克和我使颜色,对牧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声音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呢?”
“一个小时前吧。那之后我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所以我觉得应该不是幻觉。”
“啊,没准那是我和莱纳斯。”
那会儿正好是我们在四处搜罗敌军遗物的时候。听我这么说,牧师原本沉重的表情稍微舒展了一点。
“原来是你们啊。因为刚好在是怪声之后,听到这么精神的脚步声一下把我拉回了现实,真是松了一口气。”
我们道了谢,把带来的德国罐头和巧克力交给了牧师,道别之后又回到了树林里。
在爱德的提议下,我没有回二排,而是来到了三排爱德的洞穴里。由于他的同伴受伤后被送到后方一直没有回来,洞穴里只有爱德的物品,和一个收拾整齐的背包。
我和迭戈连对视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道歉了。这简直就像最讨厌的排队打针,终于要轮到我了,结果药用完了让我下次再来。
我为自己轻率的言行感到无比羞愧。记忆就像突然刮起的暴风席卷而来,为了忘掉这些,我不停地用后脑勺往身后的土墙上撞。不行,我不能这样郁闷下去……还是想想之前那个怪声吧。
“对了,爱德。刚才我和莱纳斯一起去了分界线那里的空地。”
爱德摊开毯子盖在我们的膝盖上,听我这么说,他抬眼瞅了我一眼。
“牧师听到你们的脚步声就是那个时候?”
“是的。我们从德国士兵的尸体上拿走配给口粮,就那会儿,空地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奇怪的男人?敌军的残兵吗?”
爱德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应该不是敌人。虽然只看到了大致轮廓,但那身打扮是美国兵没错。他自称是个二等兵,叫科隆内特还是科隆内洛。莱纳斯说了他几句,他单单道了个歉就立马消失了。”
“……原来如此。那家伙是一个人?”
“看起来是。他说自己是补充兵,好像也没意识到单独行动很愚蠢。”
我一说完,爱德陷入沉思时的习惯动作出现了。只见他单手托着下巴,手指弯曲,啃起了中指指甲。爱德脑子灵活,应该听懂我的意思了——怪声和那个科隆什么的二等兵有关系,至少他也应该知道点什么。
洞穴附近有人小声说着话靠近,我掀开头顶上的毯子看了看,是米哈伊洛夫连长和营里的军医,他们正表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我有点纳闷,不过这时爱德开口了,我又坐了下来。
“那个二等兵在空地上干什么呢?”
“和我们一样吧?在德军的遗物里找好东西,又或者是在找战友的步枪里飞落的弹夹什么的,毕竟是新兵,容易被使唤不是吗?”
“有一点很可疑。敌军残留的可能性很高,这不仅是第三营,而是整个团都知道的消息。禁止夜间单独外出的命令应该也向H连下达了。这么重要的命令就是为了防止我们的枪支被敌军夺走,新兵又怎么会……”
“会不会因为是新兵,所以忘记了?”
“就是这里不对劲。连重要的通知都会忘记的新兵,怎么会想到去捡德军的遗物呢?虽说可能是受到老兵的欺负被使唤去的,但还是很奇怪。还有一点,莱纳斯已经是中士了,正常来说被中士呵斥应该会更害怕一点吧,但听你说的,他明明只是个新兵,也太有胆量了。”
确实那时我也觉得奇怪。面对莱纳斯的忠告,虽然他嘴上说着“对不起,长官”,但是态度上却非常不当回事。
“天太暗了,脸也没看清,他报了名字之后我们就没怀疑了……难道说,是残兵伪装的?”
“不知道,线索太少了。”
见爱德还在啃中指指甲,我把口袋里的德国巧克力递给了他。他打开包装纸,将黑乎乎的巧克力块含进嘴里,嘀咕道:“如果怪声是那家伙发出的,会是在用匕首捅尸体吗?”爱德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推理当中。如果是以前的话,这时候被推理惊讶到的迭戈应该来拆台了,但是现在那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好了,爱德,明天直接问本人吧,他就在H连。”
我提议之后,爱德才猛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点了下头。
“没错,你说得对。”
我暂时还不想回到自己的洞穴里,就裹着毯子和爱德并肩坐在一起。
真是个平静的圣诞夜。松枝上的雪块不时掉落,路过的人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的声响,偶尔还有人撕心裂肺地咳嗽。我认真听着这些活灵活现的声音,突然想起了刚才爱德和牧师的对话。下雪的日子远处的声音听得更清晰。
“对了爱德,原来你是北方人啊。”
我有些兴奋,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个了解好友过去的好机会。爱德隔着镜片瞥了我一眼,勾了勾嘴角。
“是的,我小时候住在华盛顿州的港口城市,离加拿大的边境很近。”
“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出来。比起热的地方,冷的地方更适合你。”
“是吗?可是北边的海港城市也不是多么好的地方啊。鱼和海藻的腥味熏得厉害,天还没亮就会被船的发动机吵醒。海的颜色也很暗,偶尔还漂着漏出来的油珠,可不怎么美丽。”
“雪呢,经常下吗?”
“老是下。冬天的海风非常冷。”
我在脑海中描绘出了儿时的爱德在冬天站在阴冷又黑暗的海港的景象。瘦小的体格、黑色短发、银框眼镜,和现在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