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7/40页)

那天,贤一郎住在靠近横滨港的饭店里,自称金森的男子也一起住进了这家饭店,他们曾经特别注意自己是否被人监视,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看样子,泰勒少校雇用日裔地下工作者的策略果然是正确的。贤一郎在饭店的餐厅里出示护照,利用外国人的特权付美金用餐,至于金森则是享用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便当。

回到房间后,金森说:“既然已经成功入境,那么从明天开始,请你就变身成普遍的日本人吧!你的身份固定成一个在乡下失了业,不得已上东京来找工作的男子,目前正住在东京的便宜公寓里,到处找寻可以雇用自己的工厂或商店。当遇到巡查盘问时,你就用这样的说辞来掩饰。当然,如果遇到使用美国籍比较有利的情况,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它拿出来用。”

金森教了贤一郎许多有关在东京如何生活才不会被怀疑的注意事项,例如购买电车车票的方法、进入居酒屋【居酒屋,指日本传统的小酒馆,是提供酒类和饭菜的料理店。】时的方法,使用旅馆时的礼节,连时下受欢迎的相扑力士名字,金森都一一教给了他。这些都是沃特教授的课程中所不曾教过的东西。

当金森教到一半时,贤一郎有点在意地问道:“你的日语是哪里的口音?和我所知道的日语好像有点不同。”

“是朝鲜口音。”金森答道。

“那么……”

“是的。”金森点点头,“日语不是我的母语。现在的我仍然不是自由之身,关于这点,你应该知道原因了吧。”

“我在美国时,曾多次被告知日本这个国家在辽东的所作所为。你也是被迫远离自己家乡的吗?”

“我曾经在九州岛的煤矿坑工作过,大约十年前逃跑来这里的。”

“你做这份工作很久了吗?”

“已经习惯了,你大可安心。”

“我有件事想问你,可以吗?”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现在的工作是你自愿的吗?”

“什么意思?”

“我问的是,你是自己主动加入,想帮助美国的谍报活动呢,还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或者说是为了钱?”

金森面无表情地回望贤一郎一眼,低声说道:“我们的祖国被灭了,家庭也四分五裂,甚至连自己的名字及母语都被剥夺了。对我来说,只要能够毁灭这个国家,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贤一郎沉默不语。金森又接着继续说:“当你不得已要杀日本人时,如果你有那么一丁点犹豫,请告诉我。我很乐意代劳。”

第二天早上,贤一郎换上国民服,跟着金森前往东京。为了提防有人跟踪,他们一路转搭了好几班高架电车及路面电车,最后,贤一郎在金森的带领下来到了浅草。下了地铁后,他们参拜了一间非常狭小的寺庙,经过路边摊排排并列的道路,确定完全没有被人跟踪后,才离开浅草的繁华街道。之后,他们进入了一条木造简陋住宅密集的住宅街。

金森在这条狭窄巷弄的某间老旧出租公寓里租借了一间房间。那是个大约三张榻榻米大,几乎和单人禁闭室没有两样的房间。一进房间,厕所强烈的臭味便扑鼻而来。屋主是一位将近七十岁的老婆婆,看见贤一郎他们后,便频频鞠躬行礼。

老婆婆走后,贤一郎很不可思议地问道:“我们似乎很受欢迎的样子呢!”

金森回答:“除了每月的租金外,我还又给她两斗左右的米,所以住宿也付早餐跟晚餐。”

“管制很严吧!像我这种配额对象外的人,也能配给到米吗?”

“有一句俗语说:‘在这世上,星星、锚、脸孔及黑暗,总是一副傻样地并列着。’”

“听不懂。”

“这意思是说,即使物资再怎么不足,军人、官员及统治阶层的大人物们,仍然可以吮吸到最甜美的汁液。而等待配给的人,只有城市里的贫民而已。”

“你是不是背地里有什么门路?”

“美元在黑市里面的兑换价值可是很高的呢!”

“可是,日本和美国之间的贸易不是已经断绝了吗?”

“在其他国家,也是有商人想用美金交易的,好比说泰国,菲律宾、中南美等各地,然而,自从经济封锁开始以来,我的确逐渐开始有生产物资不足的感觉了!”

第二天的下午,贤一郎和泰勒少校指定的人见了面。那天一大早就开始下雨,贤一郎在频繁地更换交通工具,绕了远路之后,造访了那所坐落在安静住宅区中的教堂。贤一郎进入礼拜堂,等待约好的时间到来。不久后,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位高瘦的传教士。贤一郎说了暗语。传教士罗勃特·史廉生立即招手,请贤一郎进到传教士宿舍的客厅。两人礼貌地相互打过招呼后,走到了桌子前面。

贤一郎迅速地观察史廉生。以传教士来说,他算是个年轻人,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许他会被认为是北欧血统的白人,因为那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忧愁。看起来,他似乎不像是一位会对信徒们不断散播关怀,并娓娓阐述信仰的牧师。

史廉生问道:“你是第一次来吧!对日本的印象如何?”

贤一郎坦率地回答说:“比之前听说的,还要更加使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长相,走起路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根本不是个会让人想长期居住下去的地方。”

“跳舞也不准,西洋乐也禁止,排斥英语,就连开口笑都被说成是言行轻率。你知道吗?在剧场等地,他们也禁止使用麦克风,他们说,这种利用电力来加强音量的卑劣机器,不适合日本男儿的作风。”

“这是在开玩笑吗?”

“是真的啦。对我而言,只觉得这个国家的现况,一切都像不好笑的笑话。”史廉生长叹了一口气。

“只是,我也不会在这个国家待很久了。”

“怎么了?”

“我预定下个月回美国。《宗教统制法》公布后,日本的新教徒组织将被统合为一。自由传教活动已经不可能了。教团本部已决定要关闭这个教会。”

“那我要怎么做呢?他们叫我听从你的指令,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