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8/40页)
“我与美国海军情报部也还有约定在,至少在回国之前,我会担任起这个作为中继者的角色。‘懒汉’对你下了什么命令?”
“有点笼统。”贤一郎回答道,“首先是通报日本海军的动向,以及和其舰队移动有关的情报;其次则是日本开发新武器的情报、补给物资的动向等两者。不过说极端一点,只要能送出一项有关日本海军动向的决定性情报,那样就足够了。”
“在横须贺及广岛军港,外国人仍无法接近。今年春天以来,那边的戒备变得极端森严。若确实有事要办的话自是另当别论,若非如此,必然会被抓去盘查。风景摄影或写生活动等当然也全面被禁止了。”
“我去试试看。美国海军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选了我来这里。”
“试试没关系的,不过我想向你提出另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这可是个有点粗暴又危险的方法哦!”
“没关系,我不介意。”
“若是侵入某间屋子里面或偷东西之类的,你做得到吗?即使必要时得殴打、捆绑、或伤害对方?”
“我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
“那好,与其从山上观察舰队活动,倒不如取得舰队动作路径的相关文件还来得简单一些,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所谓的方法,该不会是叫我侵入海军省大楼吧?”
“先试着闯入几位军令部军官们的宿舍,从那里盗取得文件怎么样?”
“被牧师这么建议,我还真是感到意外啊!”
“为了给你方便,我准备妥了许多东西。”史廉生站起来,“来看看我在屋顶内侧的储藏室吧!”
传教士宿舍的屋顶内侧,有一间开着小窗户的狭小房间。那间房屋的挑高大约是一个大人勉强可以站立的高度,里面整齐地收纳着暂时不用的家具或自用品。
史廉生将一只老旧的革制皮箱在地板上摊开来,在那里面,有一台被毛巾紧紧包裹住的电子机器。
“无线短波发报机。”史廉生说,“可使用交流电源。重量约十公斤。”
“到最后决定性的时刻,我会自己操作这台机器。”
“武器也准备好了。”
史廉生又给他看了放在皮革公文包里的两把手枪,一把是美国陆军的半自动式手枪。另一把则是左轮手枪。
传教士宿舍的屋顶小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小型的公文包。贤一郎确认了一下之后,发现其中一个公文包里放的是一套美国制的工具。如果内行人看到,一定马上就会明白,这是一套入侵及破坏保险柜用的工具。另一只黑色公文包,看似医生出外诊用的包,不过贤一郎马上判断出,这里面置放的是诱拐或绑架时所需的工具及药品。
贤一郎怀疑地问道:“你真的是传教士吗?”
史廉生答:“我本身是学神学的,也在教团本部接受了专门的教育。”
“实在看不出来。”
“是我看起来太年轻了吗?”
“不是。”贤一郎老实回答道,“如果真要我说的话,我觉得,与其说你是在台上讲道的人,倒不如说更像是台下的听众——需要救赎的人,反倒是你自己。”
史廉生关掉了房里的灯光。此刻,房间里仅有透过小窗户映照进来的微弱光线。雨水顺着窗户的玻璃不停流下,史廉生的脸大半波掩蔽在阴影之中。
史廉生在那间光线昏暗的房里向贤一郎问道:“你知道一九三七年,在那个叫南京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吗?”
“南京大屠杀吗?我在美国曾经看过那个事件的纪录片及相片。”
史廉生语气平淡地说道:“纪录片是我的一位传教士学长所拍摄的,相片部分则是由我拍的。”
贤一郎惊讶地瞧着史廉生。
史廉生点点头。
“我当时人在南京,是YMCA【基督教青年会(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简称Y.M.C.A.,一八四四年六月六日由英国商人乔治威廉创立于英国伦敦,希望通过坚定信仰和推动社会服务活动来改善青年人精神生活和社会文化环境。】的职员,然后,我亲身经历,也从头到尾目睹了那场暴行。”
“因为如此,在那之后你舍弃了信仰,你想这样说吗?”
“不,正好相反。我决定活在信仰中。回国后,我回教团重新学习神学。”
“也顺便从事间谍活动对吧!”
史廉生察觉到贤一郎的讽刺,顿时有点词穷。
“你没有任何信仰吧?”
“一九三八年时,我人在西班牙。街垒另一边,法西斯党的战线里,有个天主教教会。我想,那边的教会跟你信仰的,大概是同一个神吧!”
史廉生摇头说:“适可而止吧,我们没必要争论这个话题。我们不是为了要辩论,才在这个房间里的。总而言之,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活动据点之一,我会负责信息的传递。手脚尽可能干净利落。你要特别注意日本的宪兵队及特别高等警察。”
贤一郎拎起其中的一个公文包说:“今天,我就先只带工具走好了。”
那名叫做斋藤贤一郎的日裔回去后,史廉生独自进入礼拜堂,坐在长板凳上。空无一人的礼拜堂里头,空气冷冰冰的。这时候应该快要六点了吧!光线透过前方的彩绘玻璃射进来,微弱的光线下,看不清楚教堂的各个角落。这样子的昏暗,最适合隐藏苦恼的脸庞。
斋藤说的话,还残留在史廉生的心里。
——需要救赎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没错!”史廉生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在向他人讲道之前,在将《圣经》的话传递给异教徒之前,的确,自己才是真正需要被救赎的人。
“美兰……”史廉生脱口而出,“美兰……”
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对那位美丽中国姑娘的回忆。美兰。
那是一九三七年年底的事。
面朝扬子江的古都——南京,被日军占领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
在这之前,国民党政府已经赶在战火扩大前急速放弃了南京,将首都移往扬子江上游的重庆。政府机能也一并转移,同时,各国的外交使节团也随着国民党政府移往重庆。由唐生智将军率领的中国军队接获了蒋介石“死守南京”的命令,驻守在这座城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