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9/40页)
另一方面,从上海往前推进,一边与中国军队发生持续激战一边进击的日军,终于在十二月九日包围了南京,并于十二日时攻抵城墙下。南京沦陷,看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史廉生一行人和停留在这城市的二十位左右的外国人,在市区内设定了属于非武装区域的难民区,希望能借此保障市民的安全。有关进攻中的日军军纪败坏的种种消息,在南京早已传播开来,大家都担心,若是让日军进到市区里头,恐怕会出现无法收拾的无秩序状态。
十二日到十三日之间,日军从八处城门攻进城内。守城军队呈现彻底崩溃的状态,朝着唯一的逃生口——下关方向拥去。一部分人脱下军服,丢下武器混入市民当中,逃得慢的士兵们则举起白旗向日本军投降。
接着,虐杀开始了。投降的士兵们被日本军依序地集体处刑。同时,日军也开始进行对便衣人员的大搜索,试图找出潜逃混进市民当中的士兵。只要一发现年轻男性或短发男性,以及疑似为士兵的男子,全都一个不漏地强行拖走,一律格杀勿论。许多市民因此而受到了连累,特别是在警察与消防员中,出现了许多无辜的牺牲者。
除此之外,日军在街上公然掠夺、放火,甚至强奸杀人的情况,也变得越来越严重。进城后的日军指挥系统已完全乱掉,军纪荡然无存。在连补给都来不及的情况下急速进军,日本士兵们又累又饿,因此一进到南京城,所发生的景象就如同将黄鼠狼放进鸡窝里一样。从军官到小兵,每个人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大型的住宅或商店,乃至于办公官署,也全都成为他们挨家挨户掠夺的对象。他们四处搜寻现金、宝石,搜刮食物,争相掠夺汽车和机车。建筑物被单方面地接受,家具及艺术品也被一一搬走。许多房子莫名其妙地被放火烧掉。
年轻女性是日本士兵最大的猎物,军官带头将女孩们掳走并强暴的案例也比比皆是。
对于日本士兵称为“猎捕花姑娘”的猎捕年轻女孩的行动,市民们只能忍气吞声。而士兵们因害怕之后的惩罚,或单纯情绪不佳,往往会当场杀了遭到施暴后的女孩。
史廉生他们这些少数留在南京的欧美人,拼命地要阻止这种无法无天的暴行。国际难民区委员会接到市民们的通报,不断地发出面向日本大使馆及日军司令部的抗议,要求强令禁止这些暴行。但是,虐杀、放火、掠夺,乃至强奸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
“掠夺和强奸是军队的常态。”甚至连师团长都这样公开说。
只有二十人的难民委员会,对此根本无力制止。
史廉生在从事市民救援活动的同时,也一面将日军残暴的场景摄录在相机里。尽管日军的残虐行为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但它还是以每天不断扩大规模的方式,有组织且公然地持续进行着。说起来,史廉生一想起那些残虐的手段,就觉得不如被机关枪直接扫射还比较幸福些。许多俘虏及市民被军刀砍头,或者被刺刀刺穿。有人活生生被埋在洞穴里,有人被赶入熊熊燃烧的火中、有人头上被点火,也有人被木棍殴打直至被杀害。那场景,就宛如一本记载了人间一切残忍行为的记事本。令人惊讶的是,日军并不介意这样的行为被拍成相片,他们甚至不认为那是必须要隐藏的行为。
那天傍晚,史廉生将虐杀现场的惨状拍进最后剩余的底片中后,回到了安全区。那些底片里拍摄了放置在扬子江岸边的俘虏们被枪杀的尸体照片。他打算把这些底片交给从上海来的美国领事馆职员。
因为YMCA已经被日军烧掉,所以史廉生这阵子都住在位于安全区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国际难民委员会在这里收容了许多难民,史廉生也是其中的委员之一。
“鲍伯!”
一位中国老婆婆跑了过来。那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宿舍的舍监。
“鲍伯!”女舍监紧紧拉着史廉生说,“美兰她,美兰被带走了!”
“美兰!”史廉生瞬间惊慌失措了起来。
为了远离日军的视线,他让文理学院的女学生们生活在后面宿舍的二楼。到目前为止日军曾经进行过几次猎姑娘,但史廉生他们每次都能够把日军给赶走。然而,最后还是……
史廉生焦急地问道:“什么时候?被带到哪里去了?”
女舍监说:“今天中午。说是这里有便衣人员,然后就强行闯了进来……”
“只有美兰吗?其他人呢?”
“玲花也一起被带走,但只有玲花回来了。玲花被施暴了三次,美兰却没有回来。”
史廉生从哭泣的玲花那里问出她们被带往的地方。据她说,那是在中正路的中央圆环南边一栋三层楼的饭店。日军的一个小分队接收了那里并把它当成宿舍。
史廉生立刻朝那家饭店赶去。中正路原本是南北贯穿南京市街的热闹街道,但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道路两旁处处被烧毁的建筑物,到现在仍然冒着烟的火灾废墟也不在少数。
不仅如此,路面上到处残留着红黑色的血迹。街上的火药味、建筑物燃烧的味道、血的味道,以及腐臭味四处飘散着。路上几乎看不到外出的市民,还在动着的,就只有日军的军服而已。较大的十字路口停着战车和装甲车。
在中正路的圆环处,站着一名别着臂章的日军宪兵;看样子,他似乎是在对日军掠夺放火的行为进行着警戒。史廉生对那宪兵指手画脚地说明了情形,并拜托他同行。宪兵虽然不会英语,但立刻明白了情况。那是位有着小眼睛、圆鼻子,年纪大约三十过半的士兵。宪兵点点头后,跟随着史廉生前行。
到了饭店里,史廉生对担任警戒士兵的制止充耳不闻,径自奔上了二楼。宪兵也跟着上了楼梯。
当他来到要进的房间前时,又有另外一个士兵过来阻挡。那是个以日本人来说算是魁梧的士兵,军服的前胸敞开着。当史廉生要把士兵推开时,士兵立刻朝着他挥拳过来。史廉生躲开了士兵后,使尽全力挥出一记拳头,透过手指传来的触感,他感觉到士兵的下颌碎裂了开来。士兵痛苦地呻吟着,在走廊的角落蹲了下来。
拿着步枪的士兵们,踏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奔上了楼梯。史廉生毫不犹豫地伸手开门,门从里面锁住了,于是,史廉生又试着用身体撞门。在撞门的同时,他感觉到自己或许说出了些亵渎神灵的脏话,在之前,那些话甚至连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都觉得相当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