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0/40页)
一名士兵用步枪的枪托底部殴打史廉生的背。史廉生疼得整个身体蜷曲成一团,刺刀抵到了他的眼前。
就在那时,宪兵进来了,用史廉生不懂的语言激烈争辩着。士兵终于闭上嘴,往后退了一步。
宪兵敲敲门大声说了些什么。从宪兵的态度来看,里面好像有军官级别的人。
士兵们堵在史廉生面前,用步枪抵着他不让他前进。史廉生举起双手,退后一步。
过了三十秒或一分钟,门终于打开了。
当时露面的日本陆军军官的脸,史廉生至今仍然忘不了。
那是个眉毛浓密、有着宛若爬虫类般湿润黝黑双眼的军官。他的年龄顶多二十五六岁,冷酷无情的薄唇扭曲,上半身赤裸。
军官呵斥了宪兵一声。宪兵不满地摆出了直立不动的姿势。军官瞪着史廉生的脸,嘲笑般地露出牙齿,然后再一次转向宪兵,语气严厉地痛骂他。
从门缝中只能稍微看到房间里面的情形。床铺上赤裸的女孩,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不是美兰。那是个可以说还只是女孩,身体稚嫩的少女。
宪兵盯着史廉生的脸,抱歉似的摇摇头。
史廉生将眼前的枪口推到一边,朝房间里闯去。周围的士兵立刻上来阻挡。他们从四面过来将史廉生的双手交叉扭到后面,用刺刀抵住他的鼻下。史廉生停止了挣扎,房间里隐约可以听见有人抽泣的声音。
“美兰!”他不假思索地叫出口。
房间里有女孩的声音。那是正在向他求救的、尖锐的声音。
“鲍伯!”那是美兰的喊声,“鲍伯!”
士兵们将史廉生的身体强拉到楼梯边。史廉生想要再度甩开士兵,但对方的人数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实在是难以挣脱。史廉生和几名士兵一起滚落到楼梯底下,然后重新被刺刀抵着赶到外面去。
宪兵的脸看起来明显很愤怒。
“该怎么办?”史廉生用眼神询问他。宪兵对他招招手,摆出了“跟我一起走吧”的姿势。
看样子,他的意思似乎是说“之后再来吧”。就这样,史廉生跟在宪兵后面,回到了中正路上。
宪兵叫住一辆正好经过的日军汽车,强行坐进后座。史廉生也跟着坐了进去。
他带史廉生去的地方是日本陆军的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它位于中山北路一栋在数星期前称为“首都饭店”的建筑物中。
在那里,史廉生和宪兵队的军官见了面。那是个会讲英文的军官。他的脸庞瘦削、左眼挂着黑色眼罩,右眼周围因疲劳而渗着浓浓的黑色。
史廉生将整件事情的经过从头说明了一遍,接着宪兵也向军官用日语做了报告。
那位独眼军官听完事情经过之后说:“强押妇女、施暴真是岂有此理!我们皇军的士兵不允许那样的行为!”
史廉生听了之后,对军官说:“请恕我直言,您知道这街上每天有多少女孩被施暴吗?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在这座城市各处所发生的事情,难道您都看不见吗?”
“在这座城市当中,”军官沉着脸说,“宪兵现在只有五十个人而已——相对于二十万大军,就仅仅只有五十人。”
“不管怎么说,请您快点救救那女孩吧!”
“好,我们走吧!”
史廉生和军官及宪兵三人,搭乘轿车沿中正路往南走。在车上,史廉生问出了他们两人的名字。那位军官叫做秋庭保大尉,士兵则是矶田茂平上等兵。
一到事发的饭店,史廉生一行人立即下车冲进大厅。那些士兵又跑来制止,开始和他激烈争辩了起来。当宪兵队的军官正要强行上楼梯时,楼上那名军官下来了。他用嘲笑般的视线望向史廉生。
史廉生跑上楼梯,飞奔进房间,但里面只剩下一片空荡荡而已。不管是美兰的身影,还是那名年幼女孩的身影都不见了,只有强烈的汗臭味充满整个房间。
史廉生寻遍二楼所有的房间。没有女孩。甚至连女孩们曾经在这栋建筑物里的迹象都找不到。看不到一把梳子、一条缎带。士兵们咧着嘴,嘲笑地看着搜索房间的史廉生。
来到一楼大厅,秋庭大尉靠过来说:“那个中队长说没有强掳女人。”
“我亲眼看见的!”史廉生毫不客气地反驳秋庭说,“这里有个年幼的女孩。我认识的一位叫美兰的女子也曾在这房里呼救着。难道说这些都是谎言吗?”
“她们可能已经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强掳女子是事实!他们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宿舍,强行把女学生拉走!”
秋庭说:“若是性命无虞,能否请你暂时先罢手呢?有很多女孩在遭到施暴后被杀害了,只要没有被杀就是万幸了,这样想可能会比较好。”
“你是叫我饶恕这种暴行吗?”
“那就请你重新告发,我答应你会严正处理。军官也好、参谋也好,对于破坏军纪的人,我都会毫不留情地处置。所以……”
“那么,我要告发那名军官。”
“随时欢迎你来司令部。今天就请你先回去确认那女孩的安全吧!”
但是,当史廉生回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时,美兰还是没有回来。可想而知,不是那名军官说谎把美兰藏在某处了,就是她在回来途中,又遭到别的日本兵袭击了。就算是从那个旅馆里放出来了,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也无法安全地逃离日军横行的南京市街道,只是再次成为野兽饵食而已。不管怎样那些日本兵的罪孽是无法消减的。美兰的叫声在脑中反复响起。那向他求救、悲痛的喊叫。
“鲍伯!”
那晚,史廉生彻夜未眠。
到了第二天早上,日军宪兵队造访了文理学院。
那是前一天帮史廉生忙的士兵,以及黑眼罩的军官两人,也就是矶田茂平上等兵和秋庭保大尉。他们说有事要跟史廉生讲。
“可以请您跟我们一起去吗?”秋庭说,“不会劳烦您太多时间。”
那是个雪花纷飞、寒气凛烈的早上。秋庭的呼气变成白色,散落在南京冬季的风里。
史廉生压抑住不安,跟随着他们两人。即使坐在车里,秋庭和矶田也都沉默不语。对于究竟找他是为了什么事,他们似乎也不打算就此说明,不过从那僵硬的表情,可以想象得到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或许,有可能是最糟糕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