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晚祷之后(第9/10页)
那姑娘更加靠近了我,把一直紧紧捂在她胸口的那个深色包裹扔到一个角落里,又举起她的手轻抚我的脸颊,同时重复着我刚才听到的话。而正当我不知是该躲避她,还是更靠近她的时候,我的头嗡嗡作响,像约书亚的军号声要把耶利哥的城墙吹塌了那样震荡。在我又渴望碰她又害怕碰她的时候,她开心地露出了微笑,像发情的母山羊发出了一声快乐的呻吟,解开了系在胸口的衣带,衣衫像一件长袍那样从身上滑落下来。她站在我面前,就像夏娃在伊甸园里出现在亚当面前那样。“微微隆起的丰满而又美丽的乳房,”我低声地重复着从乌贝尔蒂诺那里听到的话,因为她的两只乳房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她的肚脐如圆杯,不缺调和的酒;她的腰如一堆麦子,周围有百合花。
“啊,少女群中一颗灿烂的星星,”我大声喊道,“啊,关闭的门户,花园里的泉水,蕴藏着珍贵香料的芳香扑鼻的幽闺!”我情不自禁地贴在她身上,感受她的体温,以及从未闻到过的那种浓郁的肤霜香味。我想起来:“孩子们哪,当疯狂的爱情降临时,人是难以抗拒的!”而我明白,不管我觉得那是敌人的圈套还是上帝的恩赐,此时我已难以抵御那诱惑我的激情冲动,“啊,我软弱无力,”我喊道,“我深知自己为何如此,但我难以抵御!”也是因为她的嘴唇散发出一股玫瑰花的芳香。她穿着凉鞋的双脚是那么美丽,两条腿像光滑的圆柱,她那腰部的曲线也像柱头那样呈流线型,仿佛是出自艺术家之手笔。啊,我所爱的,欢畅喜乐的女儿,王的心因你下垂的发绺系住了,我低声自语道。我依偎在她的双臂之中,我们一起倒在厨房的光地板上,我不知道是我的主动还是她的手腕,我发现自己已脱下见习僧的长袍,我们并不为那样赤身裸体而感到羞涩,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用嘴亲吻了我,她的柔情比美酒更香醇。她身上的香气醉人,她那挂着彩石的脖颈是那么美,挂着耳坠的脸庞妩媚动人。我的佳偶,你甚美丽,你甚美丽,你的眼像鸽子眼(当时我那么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你的声音是那么悦耳,你的脸庞是那么诱人,我的妹子,你让我爱得发疯,只要你的一个眼神,只要你脖颈上的一颗彩石,就能让我心醉神迷。你的唇滴蜜,好像蜂房滴蜜;你的舌下有蜜有奶,你鼻子的气味香如苹果,你的两乳,好像葡萄累累下垂,你的口如上好的酒灌入我的心扉,流淌在我的唇齿间……那是封闭的泉源,哪哒和番红花,菖蒲和桂树,没药和芦荟。我吃了我的蜜房和蜂蜜,喝了我的酒和奶。这位向外观看如晨光发现,美丽如月亮,皎洁如日头,威武如展开旌旗军队的,究竟是谁呢?
上帝啊,当人的心灵受到诱惑时,其唯一的美德就是去爱迷住你的对象(难道不是真的?),去得到你渴望拥有的。这最大的幸福,就是在生命的源头享受欢愉的人生(莫非没有人这么说过吗?),就是要品味人生的滋味之后去体验生命的真谛,我们将永恒地生活在天使们的身边……我这样想着,我觉得预言在变成现实。最后,当姑娘那无法言喻的柔情使我飘飘欲仙的时候,我的身躯就如同眼睛,一下子见到了前后四周的事物。而且,我领悟到爱情能同时萌生出结合在一起的温馨和幸福,激发出亲吻和交欢的激情。我曾经听说过这些,当时却以为别人是在跟我说别的什么。当我的欢快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一瞬间我想起来,也许我是在体验正午魔鬼在夜里的占有欲,它到最后会对我心醉神迷的灵魂显露出魔鬼的本性,好像在叩问你是谁。魔鬼善于诱惑人的灵魂,捉弄人的躯体。不过,我立刻相信我的迟疑是可恶的,因为我当时的感受无比的真切、美好和神圣,温馨感不时地增长。它像掺在一杯葡萄酒里的一小滴水,完全失去了水的成分,颜色和味道变得跟葡萄酒一样;它像烧红的热铁,变得跟烈火一模一样,似乎已失去原有的形状;它还像沐浴着阳光的晴空,灿烂靓丽,以至让人觉得那不是阳光照亮的,而是它自身发出的光亮。我就这样被一汪似水的柔情所融化,用仅有的气力喃喃地吟诵着赞美诗中的一段:“你的胸脯如同新开启的密封的醇酒,让人开怀畅饮,”我即刻看到了一道亮光,一个燃着熊熊烈火的红宝石色的胴体,光彩照人,奇妙无比。那亮灿灿的光线萦绕在火焰四周,那火焰穿透了整个光彩夺目的形象,那灿烂的亮光、熊熊的火焰和奇妙的形象,三者融为了一体。
正当我几乎晕倒在与我紧密结合的身体上时,在最后一股生命的气息中,我明白了火焰发出的明亮光辉,那是天赐的生命力,它有着炽热的能量,直到焚烧殆尽。继而我明白那就是深渊,那就是诱惑人的无底深渊。
现在,我用颤抖的手(我不知道是因为惧怕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还是因为那回忆令人愧疚)写下了这几行字。我发现自己在描述我的秽行时所使用的词语,竟然跟前面几页中描述小兄弟会的米凯莱被施火刑殉难时所使用的语言并无二致。我那屈从于我心灵的手,居然用同样的言语写下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经历。这并非偶然,也许当初我是以同样的方式经历了那两件事。刚才,试图把那两件事都写在羊皮纸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一点。
可以用神秘的智慧,把本质截然不同的现象用同样的词语表达出来,以同样的智慧也可以用世俗的词语来描述超凡的圣事,并可借模糊的象征来表达。狮子或猎豹可以象征上帝,伤口象征死亡,火焰象征欢乐,火焰又象征死亡,深渊象征死亡,堕落意味着深渊,而癫狂意味着堕落,激情意味着癫狂。
为什么年少的我,要用殉道者米凯莱面对死亡时表达快感的语言来表达对(神圣的)生命之欢乐的陶醉呢?但为什么我又不能不用同样的语言来表达对(有过错的和一时的)人间欢乐的享受呢?尽管享受过后我立刻有一种死亡和毁灭的感觉。现在,在事隔多年之后,我在用心思索两个同样令人兴奋和痛楚的经历,以及当初我感受的方式。而那天夜里在修道院,我刚想起了一件事情,怎么在相隔几个小时之后,又敏感地想起了另一件事的情景呢?还有,眼下当我叙述这些时,这两件事情的情节怎么会历历在目,就像是在幻觉中见到神灵时,一个销声匿迹的圣洁的灵魂,在三种不同的情况下用同样的语言在对我叙述。也许我亵渎了上帝(那个时候,还是现在?),米凯莱那种对死的渴望,焚烧米凯莱的火焰使我感受到的惶惑,与姑娘肉体结合时我不可遏制的欲望,用神秘的贞操观来寓意式地解读我的那种欲望,以及驱使圣女为了爱情视死如归,以求活得更加长久,达到爱情的永恒,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有什么相似之处呢?如此模棱两可的事情,怎么可能用如此相同的方式解释呢?而这仿佛是最有名望的学者留给我们的教诲:意味着真理的种种形象越是明显,往往因其不相类似,就越显得仅是形象,而不是真理。但是如果对火焰和对深渊的爱,象征着对上帝的爱,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对死亡和对罪过的爱呢?是的,就像狮子和蛇蝎都象征着上帝和魔鬼一样。对此只能由神父们做出权威性的解释,而处在愁闷中的我,哪有什么权威让我心悦诚服呢?因此我仍是疑惑不解(火焰的形象还诠释了我空虚的现实和我十足的错误,这现实和错误毁灭着我)。上帝啊,现在我被记忆的漩涡所吞噬,我把不同的时代混淆在一起了,好像我在干预星辰的次序和天体运行的序列,我的心灵在发生什么变化呢?我肯定是在超越我有罪的和病态的聪明智慧。罢了,还是回到我谦卑地给自己定下的任务上来吧。刚才,我讲述了那天我完全沉沦在困惑之中。我把回忆起来的情景都说了,我这个诚实的实况报道者无能的笔,就写到这里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