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天(第11/13页)

“我以前也常常去教堂,”蒂贝特继续说下去,“十四岁之后就再也不去了。我妈妈得癌症死了。我实在看不出去教堂还有什么必要。”

“不管你伤得有多深,上帝都会将它愈合。”古德耶尔微笑着背诵起诗文来,“这句话是从一首诗里摘录出来的,当然不是托多罗夫的诗。至少在我看来这句诗有些道理。”

“真见鬼!”雷布思有点生气地说,“诗歌、语录,还有苏格兰教堂!我到酒吧又不是来听你们布道的!”

“不光你一个人,”古德耶尔告诉他,“很多苏格兰人都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太聪明。我们都不信任太精明的人。”

蒂贝特点点头,“我们大家都一样。”

“不允许‘特立独行’。”古德耶尔也冲他点点头。

“看到你退休之后会错过什么了吧,”克拉克看着雷布思说,“智者的交谈!”

“那我退休得可真是时候。”他从椅子上起身站起来,“对不起,各位大学问家,我得出去一下,抽支烟……”

玫瑰街上一片繁忙:一群人走在街上,打算去一名女子婚前的单身派对。她们穿着一样的T恤衫,上面写着“四场婚礼,一起狂饮”。她们从雷布思身旁经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飞吻,却被迎面走来的一群男子拦住了。看起来像是某个男士的单身派对,准新郎满脸剃须膏,身上沾满了烂鸡蛋和面粉。上班族下班后小酌几杯,悠闲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些前来旅游的夫妻,看到这些走在街上、即将告别单身的男男女女不知所措;还有一些男人匆匆忙忙赶去看球赛。

雷布思背后的门开了,托德·古德耶尔从屋里走出来。雷布思对他说:“我一直以为你不吸烟呢。”

“我要回家了,”古德耶尔说着,穿好衣服,“你们还会再喝一会儿吧。我把埋单的钱放桌子上了。”

“有约吗?”

“我女朋友。”

“她叫什么名字?”

古德耶尔犹豫了一下,但是又好像想不出不告诉他的理由——“索尼娅,犯罪现场调查员。”

“上星期三她也在现场吗?”

古德耶尔点点头:“金色短发,二十五岁……”

“没印象。”雷布思承认道。有那么一瞬间,古德耶尔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

“你以前也经常去教堂,是吧?”他换了个话题。

“谁告诉你的?”

“我只是听说。”

“你最好别轻信谣言。”

“即便如此,直觉告诉我我说对了。”

“或许吧。”雷布思承认他说对了。他轻轻吹出一口烟,“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去过许多不同的教堂,但是都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古德耶尔缓缓点点头,“科林的一句话概括了很多人的人生经历,不是吗?我们深爱的人去世了,于是我们不再相信,甚至责怪上帝。在你身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没有。”雷布思冷冷地说。他看到那些参加单身派对的女子向前走去,去寻找下一家酒吧。那群男子盯着她们看,有几个人还商量要不要跟上去。

“抱歉,”古德耶尔对他说,“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哦,没关系。”

“你会留恋这份工作吗?”

雷布思转了转眼珠,“你又来了,”他抬头望着天空说,“我只是想安安静静抽支烟,现在好像成了《问答时间》(英国议会中议员对大臣提问题的节目)了。”

古德耶尔微笑着再次表示抱歉,“趁现在来得及,我还是赶紧走吧。”

“你做……之前?”

“什么?”

雷布思盯着手里的烟头,问道:“在审讯室里,卡弗蒂……那是你第一次见到他吗?”古德耶尔点点头。“他认识你哥哥,还有你爷爷。”雷布思的目光在街道上游离着,“你爷爷当时开的酒吧就在下一个街区,是吧?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布里泽。”

雷布思缓缓点点头,“他上庭受审的时候,我就在证人席上。”

“这个,我不知道。”

“我们三个人调查的他,不过是我提供的证据。”

“你也曾把卡弗蒂送上法庭,并做过证词吗?”

“我们把他关进监狱两次。”雷布思说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听克拉克说你哥哥又跟人打架了。他没事吧?”

“我想应该没事吧。”古德耶尔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我最好还是赶紧走吧。”

“走吧。明天见。”

“那,晚安。”

“晚安。”雷布思看着他离开。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坏孩子。作为一名警察,他还挺像模像样的。或许克拉克可以来处理这件事……雷布思对哈里·古德耶尔仍旧记忆犹新。盖伊的酒吧可谓“臭名昭著”:超速驾驶,可卡因,斗殴都是从那家酒吧出来的。哈里是个混混,时常麻烦缠身。雷布思那时就纳闷盖伊是怎么申请到酒吧营业执照的。他想,里面肯定有猫腻,可能是哪个委员给他办的吧。有钱就能买通朋友。卡弗蒂有几个朋友在议会工作,所以他凡事总能先人一步,买什么东西都能便宜一点。他曾经想收买雷布思,但是那招儿不管用,雷布思从他那里长了个教训。

“古德耶尔的爷爷死在了牢里,但这不是我的错。”

他把烟头捻灭,转身朝屋里走去,但是又停住了。里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另一轮酒局,还有一桌子年轻人——克拉克,菲利达,还有科尔。他们可能还在讨论案情,又会展开新一轮辩论。雷布思能出点什么主意呢?他又拿出一支烟,点上,转身向外走去。

他向左转个弯,来到弗雷德里克街上,然后右转到王子街。路灯照在高高的城堡上,映出斑驳的楼影。王子街公园里的游乐场正在修建中,旁边的小土岗下到处是小货摊、小货棚。快到圣诞节了,这个地方将吸引无数人前来买东西,置办节日用品。他感觉自己都能听见音乐了。或许他们正在对着露天滑冰场测试呢。一群小孩子从店面前一溜烟过去,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我什么时候开始成了隐形人?雷布思自嘲地问。他从店铺的窗户玻璃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自己长得挺高大的啊。可这些孩子依旧成群结队从他跟前经过,仿佛他在他们的世界里不存在似的。

鬼魂走在街上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他想。

他在十字路口穿过马路,推开门,回到加里东尼亚宾馆的酒吧里。那里依旧是一片繁忙。高保真录音机里播放着爵士音乐,弗雷迪正忙着用调酒器勾兑鸡尾酒。旁边站着一位女服务员,正等着把酒端给客人呢。桌上一片欢声笑语。他们看起来都是事业有成、自信满满的样子。有几个人正用手机打电话,轻声细语地,好像在跟旁边的人交谈。雷布思一开始有点恼火,因为他发现有人把自己的凳子搬走了。事实上,酒吧里所有的凳子都有人坐了。他耐心地等着,直到服务生兑完酒,女服务员端着碟子走了,弗雷迪抬起头看见他。雷布思皱了皱眉头。雷布思意识到情况发生变化了。酒吧里人太多,弗雷迪不方便,也不愿意开口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