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乳(第6/18页)

不过,丧命者乃是姓名被写上绘马者,这些死者与真凶理应毫无关联。若是如此,代表杀意仅存于在绘马上写名字的人。

那么,是否表示该治罪的乃写名字的人?绘马以及依绘马指示杀人的凶徒,其实仅是一件凶器。

且慢。写名字的人果真心怀杀意?

当然,写名字的用意,的确是为祈求对方丧命。不论理由为何,既然欲借绘马取对方性命,想必个个都心怀迫切动机。若是依此判断,这些人的确是蓄意害命。

不过,难道他们真相信写上名字就能夺走他人性命?

写上名字就能置人于死地之说,理应无人傻到毫不质疑便囫囵相信。即便毫无才学或不谙明辨是非者,想必也要视为无稽之谈。不论传言如何生动、有何证据佐证,顶多也只会半信半疑。或许其中亦不乏半开玩笑写上姓名的轻率之徒。怀此心态者,并无迫切动机,但即便如此,倘若是个开不得的玩笑,如此轻举妄动,亦属不宜。

不过,若是写名字时,心怀向神佛祈愿之意,是否就能将之治罪?

不,问题并非能或不能,而是该罚还是不该罚。恨得锥心刺骨,巴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这种心态,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但仅是心怀此念,并无法将其治罪。即便是良善之人,也可能心怀恶念。

就志方所见,主动投案的三人均为良善、胆怯的普通百姓。倘若这三人实为恶徒,岂不是代表志方识人无方?三人不仅惊恐难定,眼见宿敌丧命,还对自己的深重罪孽悔恨不已。

记得有人甚至因此轻生。此人为在绘马上写名之罪行苦恼难当,因此自缢。如此以往,势必是没完没了。非得做个了断不可。

应该禁止在绘马上写名,并逮捕下毒手的真凶,将之治罪。治人之罪者并非人,乃是王法,要不便是神佛,且必得是真正的神佛,非理法权天——

不,这绝无可能。

“总之,须禁止任何人来到此地。另一方面,亦须缉捕杀人真凶,并绳之以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大人。”万三以十手搔着脖子说道,“这已涂黑的三十八枚绘马上写的,究竟是谁的名?咱们仅知其中八人,其余三十人根本无从查起。连有谁丧命都无法得知,要何找出真凶,岂不是……”

“不,万三,此事不应如此看待。不应说仅有八人——而是多达八人。有多达八人在我们的辖区遇害,岂非大事?难不成你认为八人并非大数目,毫无必要捉拿真凶?”

小的不敢,万三惶恐地回答:“即便仅有一人遇害,小的也会竭力缉查。只要是町内的案件,即便仅是偷蔬菜的毛贼,小的也要将之缉捕归案;即便仅是只猫,也不容纵放。大人所言有理,小的不该作如是想。真是愧对大人。”万三低头致歉道,但头还没抬起,万三又开口说了起来,“小的也认为,不应让更多人在绘马上写名。但一旦奉行所下此禁令,真凶也就不会再来此地。不,甚至可能隐遁他处另起炉灶。对此,小的最是担忧。”

“有理。那么……”志方迅速地环视四方,见不到任何人。虽然看得已够清楚,志方还是差小厮入林确认。“看来并无人监视。万三,这绘马,可是在入夜后写上才有效?”

“据说是如此。”

“不过,依然无法查出名字是何时写上的。”话毕,志方自怀中掏出笔墨盒,拿起一枚绘马,并在上头写下——南町奉行所同心志方兵吾。

打开木门,小掌柜角助走进了阎魔屋的密室。

角助在立木藩一案中负了危及性命的重伤,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左脚跛了,原本矫健的身手也迟缓了些。

有请大总管,角助坐下后开口说道。

霎时,损料屋的大总管阿甲也步入密室内。

阿甲先是朝又市一瞥,接着又转头朝坐在又市背后的两名男子瞄了一眼,表情微微一变。接着便静静走到上座正中央,迅速坐下。阿甲再度望向又市。

又市也没起身,只是身躯一转,不发一语地朝坐在自己背后的两人一指。

“我是阎魔屋大总管阿甲。”话毕,这位大总管三指撑地,微微鞠了个躬。

久仰大名,其中一名男子开口说道:“小的俗名祭文语文作。生于四国,但并无户口身份,属无宿人。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四海为家,不过是一介山民。”

祭文语文作是又市的昔日伙伴,年约四十有余,但长得老气横秋,加上那宛如吟诗般的独特语调,更是教人看不出实际年龄。身穿略带污渍的巡礼装束,上披一件犹如忘了染色的白法衣。

“虽为山民,平日独来独往,漂泊不定,却也不同于江湖郎中。不具鉴札一类,故亦不属非人乞胸之流。不过,寄居大坂时曾受恩于一文字屋,打那时起,便于其门下跑腿办事。”

仁藏先生可无恙?阿甲问道。

一文字狸,即一文字屋仁藏,表面上是个在大坂经营戏作版权的出版商,其实是个统领京都一带非法之徒的神秘角色。收留了漂泊至京都时仍衣食不继的又市,将之培养成一个独当一面的骗徒的,正是这一文字狸。详情虽不明,但阿甲与仁藏似乎也是旧识。

还请大总管多多指教,文作致意道。“小的听说阿又与林藏那小鬼头双双投靠大总管门下。狸老大为此颇为担忧,生怕这两人为大总管添了麻烦……”文作转头望向又市说道。

“嘁!”又市旋即别过头去。

“明知两人为仁藏先生的爱徒,却未经照会便揽入一己门下。倘若哪天传入先生耳里,可能引起先生不快,令我甚是担心。”

“岂可能不快?老大高兴都来不及。师徒关系已是昨日云烟,又市与林藏既然出了纰漏,已无法于京都一带藏身。不过是抛出去的麻烦,有人捡来物尽其用,当然高兴都来不及。反而是我们这头该为没有别上礼签致意或馈赠银两酬谢致歉才是。”话毕,文作放声大笑起来。

“总而言之,小的与阿又、林藏乃是旧识。至于这个庞然巨躯的家伙——”文作指着身旁被迫于斗室内缩身而坐的光头巨汉说道,“这家伙不善言语,就由小的来介绍吧。此人乃无动坂之玉泉坊,诚如大总管所见,乃一介荒法师。虽说是荒法师,然时下世间已无僧兵,想必大总管亦不难察觉,他不过是个空有一身行头的假和尚。总而言之,一身蛮力乃此人唯一所长,故仅能在一文字老大门下干些用得上力气的差事。由于小的专做和阿又没什么两样的坑蒙拐骗勾当,便找来这玉泉坊充当沿途的保镖。”

找来玉泉坊充当保镖——代表这趟路走来并不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