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乳(第7/18页)
文作的确一如自己所宣称的,无需证明文件之类也能四处游走。虽无人知其平日身居何处,但也不知怎么回事,要联系上他并不困难。虽然没什么一技之长,但就平时神出鬼没却不难找到这点而言,算得上是个易于差遣的小兵。
如今,狸老大却差了这么个傀儡和尚——这形容绝对是褒多于贬——护送文作前来,看来应是桩非同小可的差事。玉泉坊武艺甚是高强,徒手便能打败数名持刀武士,其蛮力足以劈裂一株大树,身上挨个一两刀也无动于衷,是个名符其实的好汉。
唯一的弱点,就是太惹人注目。一个不易藏身的擎天巨躯,无论是拖着走还是拉着走,都不适合。
真不知仁藏这只老狐狸……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自从在上野遇上这两人至今,又市依然不知他们前来江户的用意。
“原本可直接前来面见大总管,但又怕这么做要惹阿又不高兴,小的便打算先找到又市或林藏,再委托两人代为引见。”话毕,文作端正了坐姿,“阿甲夫人。”
阿甲默默地回望文作。
“经过这番解释,不知夫人是否信得过我们俩?小的毕竟不是武士,不能随身携带书状或鉴札什么的,但这类书状任谁也伪造得出。想来能助我们求得大总管信任的,就只有……”
文作又一次望向又市,又市也再一次别过头去。
“原来是为了这才找上我的。喂,你这个臭老头儿给我听好,这个吓死人不偿命的阿甲夫人,压根儿就没信任过我。”
想必她什么人也不信任。
是吗?看来小的是打错如意算盘了,文作自嘲道。
这下,阿甲回以一个微笑。“好吧。我姑且信你这回。”
“谢谢大总管。这下我们终于能言归正传了。大总管,恕小的冒昧,若是信得过我们俩,可否将藏身门外的帮手请进来?否则小的老感觉浑身不自在,十分别扭。”
话才说完,木门便被推开了。藏身门外的,原来是山崎寅之助。现为浪人的山崎,原在官府任鸟见役,是个身怀绝技的高人。
又市压根儿没察觉有人藏身门外,文作却嗅出了这股气息。这家伙还真够谨慎哪,又市感叹道。
“静静藏身窥伺,竟仍为你所察。不知这该归咎于在下武艺有欠琢磨,还是该夸你技高一等。”
“不不,小的不过是碰巧猜个正着。阿甲夫人如此高深莫测,接见小的这种人,绝不可能毫无戒备。”
“看来是我被试探了。”阿甲开怀笑道,“说来惭愧。打从上回一桩差事出了点纰漏,我就变得甚是小心。此人亦是帮助我们做损料差事的得力助手。”
报上姓名后,山崎便在阿甲身旁跪坐下来。平日分明都坐在又市这端,看来山崎依然没放下戒心。文作也再度报上名号,磕头致意。
“好吧,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小的这回千里迢迢自京都赶来贵地,目的无他,不过是想委托阎魔屋承接一桩损料差事。”
“损料差事?”
“没错。阎魔屋不正是损料屋?”
“的确是损料屋。不过,敢问这差事的损失,是大是小?”
“极大,大到一文字狸都吞不下。”
“大到连大坂首屈一指的老狐狸都吞不下的损失,我们这小地方岂有能力经手?”
请大总管务必接手,话毕,文作打开摆在身旁的竹笼,从中取出一个袱纱包,当着众人的面解开。紧接着,又取出一个,再取出一个。看得又市瞠目结舌。
“这是承接这桩差事的酬劳,共三百两。”
只听见角助咽下一口唾沫的声响。
“这仅是事前酬劳。小的不谙此地礼数,只得依京都的规矩行事。办妥这桩差事后,将再行支付事后谢礼三百两——”文作两眼直视阿甲说道,“合计六百两。不知大总管意下如何?”
“看来,这损失果然极大。”阿甲平静地说道,说完又抬头回望文作。
“噢,大总管,小的毕竟是深山出身,不习惯被妇人家如此凝望,更何况阿甲夫人还生得如此国色天香——”
“喂,文作,少在说到重点时打岔。那老头子吝啬成性,竟还愿意支付六百两,看来这可不是桩简单差事。那老狐狸这回如此大手笔,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市先生,阿甲开口制止道:“我们须听完全部经过,方能决定是否承接。我们是损料屋,而损料多寡乃依损失之大小而定。虽然事先告知金额,或许是你们的规矩……”
“这小的比谁都清楚。不像我们凡事都得躲躲藏藏,大总管毕竟有头有脸,当然也不会轻易为金钱所动。之所以先亮出银两……不过是为展现诚意。”
“诚意?”
“即等同于事先告知这桩差事将是多么危险,但即便如此,还请大总管务必接下。”文作将金币重新包好,先静候半晌,方才再度开口,“其实,半个月前,有个无宿人行路时倒在奈良深山中。出手相救的山民发现,那人来自江户。”
“难道是——在逃之人?”
“没错。那人自称是个浪迹天涯的野非人。”
代表那人不受非人头的管辖。
“相信大总管亦知,世间不乏小的这种浪迹天涯、毫无身份的放浪之徒,此人亦是如此。起初,小的推论官府曾大肆捉拿此类人等,悉数遣送佐渡,此人即是自此地逃出。后来竟发现,其遭遇与此略有出入。此人自称,乃自妖怪魔掌逃出。”
“妖怪?”
“没错。该说——是个雄踞在江户的妖怪吧。”
“雄踞在江户?”
似乎确有其事,文作说道:“这妖怪——似乎专以长吏非人、乞胸猿饲、江湖郎中、骗子、地痞、无宿人等无身份者为目标。这类人等虽不属士农工商之流,亦不可等闲视之。尤其在关八州这一带,这类人等结成严密组织,既有头目管辖,亦有技职谋生。虽仍饱受歧视迫害,但贫农、匠人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商人虽坐拥万贯家财,但身份甚低。唉,只能说各行各业虽居处与营生手段略有出入,依然不脱人生百态。”话及至此,文作原本和蔼的神色突然紧绷了起来,“这妖怪——善于掌握此类低下贱民的把柄。噢,此类人等的确不时犯下些肆无忌惮的恶行,通常应将他们检举治罪,但这妖怪并不检举,而是挟此把柄,加以利用。”
“借此勒索?”
“勒索?这些家伙一穷二白的,只怕连一滴鼻血也榨不出。”
“那么,加以利用是指?”
“就是供其差遣。就逼迫这点而言,的确与勒索无异。但并非逼迫其支付银两,而是强逼其听命行事。”
看来,似乎是强迫他们从事非法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