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乳(第9/18页)

“原来是这么回事。”山崎不由得眉头一蹙,“不过,文作先生。在下仍有一点不明白,设这局能得到什么好处?”

没错,这点的确教人难以参透。

仲藏亦曾说过有谁能得到好处?在绘马上写了名字的,一个子儿也没支付。难不成这祇右卫门如此心狠手辣,却胸怀替天行道之志?

“当然有好处,”文作回答,“而且是莫大的好处。的确,丧命的尽是些酒鬼、赌徒、自食苦果的高利贷主之流,乍看之下,的确颇有为民除害之风。而委托者之所以祈愿,本是出于狗急跳墙,眼见事成,想必大多是满心欢喜,这就像押金……”

“押金?”

“或许以伪装形容较为妥当。只须写个人名就能除掉仇人,有什么比这更方便?这下当然要大受欢迎。不过,这黑绘马可不是写个名字上去就算了。被写了名字的注定丧命,无论是善人还是恶棍——”

“即便不是恶棍,也要丧命?”

“没错,并不限于恶人。如此一来,心怀不轨者便找到了可乘之机。”文作说道,“商场逢对头者、情场逢敌手者、欲恩将仇报者、因嫉生恨者、觊人财产者、争夺家业者乃至纯粹与人有过节者,一旦逮着这机会,可就都蠢蠢欲动了。原本还以为纯属无稽,但眼见被写了名字的真的死了,当然要认为,不妨自己也试试,反正若不灵验也就算了,万一仇人果真魂归西天,不就等于是平白赚来的?这等心怀不轨之徒,在江户本就多如繁星。”

没错。长耳的担忧果然成为了现实。

“事成后,绘马上的名字立刻被涂上黑漆,证据就此不复存在。一毛钱也用不着花,对利欲熏心者而言,当然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听来还真可悲,但看来的确如此。”山崎说道,“想必亦不乏打心底不信此说,不,该说是正因对此说嗤之以鼻,方有胆尝试者?”

“看来的确不缺这种人。这下终于提到要点了,还请各位听个清楚。一旦黑绘马上出现此类祈愿,祇右卫门便找来高人下毒手,迅速干净将事情办妥——也就是将人给杀掉。接下来……的确,黑绘马是被涂黑了,看不出曾有哪些人被写了名字,也看不出是哪些人写的。写名字的想必是满心欢喜,以为真相仅有天知,孰料……”

“真相仍有人知?”

这是理所当然。看了绘马然后下手夺命者岂可能不知?是哪些人写的,当然掌握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接下来就借此强行勒索?”

“没错。只消问一句名字是不是你写的,对方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了。这些利欲熏心的家伙,大抵也有身份、家产,方欲借害命得到好处。此局的目的便是利用这个把柄,强取这些好处。”

“岂有此理!”

原来其中根本没什么怨愤纠葛,也没什么伤悲苦痛,不过是场市侩算计的骗局。

非得尽快制止不可,文作说道:“绝不可让这把戏继续玩下去。至于制止是为了谁——绝非为了那些利欲熏心在绘马上写名字的家伙。当然,丧命者的确值得同情,但更可怜的,其实是那些不明就里地被迫行凶、办完事就被抛弃的卒子。各位说是不是?阿甲夫人,说到损失,吃最多亏的不就是这些家伙?凡是人,孰能无过,但因曾犯过错便惨遭利用,沦为谋财害命的帮凶,小的认为这实在是毫无天理。”

阿甲默不作答。

不知意下如何?文作问道:“阿甲夫人是否可破这黑绘马的局?如此以往,只会有更多人在不明不白中丧命。丧命的受苦,害命的更是受苦。玩弄人心、藐视人命,岂是天理所能容?”

“而独占好处的,只有祇右卫门一人。”山崎感叹道。

又市也说道:“的确教人发指。不过,老头子,这差事不就相当于要我们击溃这祇右卫门?”

“但阿又,这根本办不到。虽然谁都知道,这么个妖怪,理应除之以绝后患。”文作摇头回答,“那出逃的家伙一路逃到了大坂,方得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将经纬全盘托出。瞧瞧就连一文字老大远在京都,都同意接下这桩差事。但总不能自大坂率大军攻进江户,是吧?”

“为何不行?”

“这可不是黑道械斗,已不是有无大军可领的问题。祇右卫门的手下并不是什么大恶棍,不过是一无所有的弱者。也不管甘不甘愿,全江户走投无路的人都得听任祇右卫门差遣,就连妇孺,祇右卫门也不放过。有谁忍心率众蹂躏清白无辜的无宿人?”

的确是下不了手。而且,只怕届时连敌我都分不清。

“即便率军与其争斗,只怕也要落个四面楚歌的下场。此外,别忘了其手下尚有高人。与祇右卫门作对,无异于与全江户的恶徒作对。这种仗,谁打得起来?”文作一对眉毛竖成了八字形,一脸宛如咬了一口生柿的苦涩神情。

“这笔银两,”阿甲问道:“可是一文字屋准备的?”

没错,文作回答:“是狸老大代众受害者支付的。这笔损料可不仅是一两人份,而是所有遭祇右卫门蹂躏者的份。即便如此巨款,只怕都嫌不够。”

的确不够,阿甲回道:“不知仁藏先生负担如此巨款,是否有亏损的风险?容我冒昧,怎么想,都不认为先生会做出为素昧平生者支付六百两巨款的疯狂之举。”

其中必有什么内幕——想必阿甲是如此质疑的。这点,又市也不是没想到。一文字狸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又市对其本就敬佩有加。但也正因如此,仁藏十分精于算计,怎么看都不是个出于同情或关切,便愿支付六百两巨款的人。

文作一脸苦笑地回答:“噢,小的也料到,大总管对此将心怀质疑。就连小的都感觉这不像狸老大的处事之道。不过,阿甲夫人,老大确实认为此事不可以金额度量,亦无须讨价还价。对自己的出身,想必老大应是不常提及。如今,一文字屋仁藏虽是个统领京都一带不法之徒的大人物,但出身实为江户贱民。”文作说道。

“哦?”

“据说狸老大自江户出走时,本已决定终生不再归返,想必在此地必曾有过极为不快的遭遇。或许正是因此,方才认为此事无可容忍。”

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初之所以收留又市,或许也是同病相怜之举。

又市本是武州的无宿人,历经辗转漂泊,最终于京都落脚。

“若是如此,岂不是更该将这祇右卫门什么的彻底击溃?想必那老狐狸也巴不得这么做才是。若仅治标不治本,根本毫无意义。”

哪可能解决什么?不过是坐视受害者继续遭其蹂躏。倘若当年留在江户,或许就连又市自己都要沦为其手下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