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六天(第7/15页)
被问到得知女儿所说的一切并非事实,内心有何感受时——
“都是我的错。”只见则子低着头说。
水穗不想让母亲担心,所以从没跟则子抱怨、发牢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说不出口。“她从没说过自己带孩子很累,但毕竟是头胎,怎么可能不辛苦。早知道就算被拒绝都要去看她,而不是想再找时间过去就行了。”
则子低着头一口气说完。里沙子听得出她的语气很笃定,每一句话都充满情感。
当被问到为何抱着就算被拒绝也要去的觉悟,结果却没去看外孙女,低着头的则子微微摇头,沉默不语。里沙子觉得她在思索,和寿士的母亲一样,思索着不会不利于水穗的回答。
“因为害怕被拒绝。”则子像是找到正确答案似的,抬头回道。
“我害怕好不容易变好的母女关系又回到原点,甚至更加恶化。水穗是那种叫她别做她偏要做,希望她做她却偏不要做的孩子,生起气来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正是因为这样日积月累的摩擦,我们的亲子关系才会不好……”
一向语气笃定的则子,这番陈述显得有点含糊其词。
这个人是真的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陷入不利境地吗?还是为了自己?
里沙子惊讶自己的内心竟然浮现出这样的疑问。不会吧?怎么可能,有那种就算陷女儿于不利、也要保护自己的母亲吗?
“水穗之所以生起气来像烈火,是因为不合自己的意吗?你的意思是,只要不合自己的意,她就会怪罪别人,从来不反省自己吗?”律师问。只见则子有点不太高兴似的回道:“我没有这么说。”
“不是说合不合她的意,而是更——”则子焦虑地抬起头,想着该怎么表达。
“明明她都已经说自己照顾孩子没问题,如果再逼问什么,让她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质疑,任谁都会不高兴吧。”说起话来一直不温不火的则子竟然有点失控。
“虽然我们,不,我的过度干涉只是出于关心,女儿却往往会解读成不信任,所以我常常检讨、反省,告诉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则子像是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颇感无奈。法官却提醒她只需针对问题作答。
里沙子不经意地看向水穗——咦?她在心里悄声惊呼。水穗抬起稍微有点表情的脸,偏着头看向屏风。里沙子瞧见那张仿佛在看着母亲的脸,一瞬间露出了微笑。不对,一直面无表情的水穗不可能笑。里沙子凝视着水穗。虽然她的脸偏向一边,看不太清楚,但她的嘴角的确有点扬起,与其说是忍住想哭的冲动,不如说是忍住笑意。
两人最后一次通电话是二○○九年六月十八日,那时水穗也是告诉则子一切都很顺利。“她说宝宝六月体检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还被称赞照顾得很好。宝宝现在可以坐很久,同龄孩子还不会开口叫爸爸、妈妈,宝宝已经会叫了,而且都会乖乖睡觉,是个聪明的孩子,比想象中还好照顾。婆婆也说她很放心,所以那阵子就不太过来帮忙了。水穗的丈夫也会帮宝宝洗澡,分担一些事。”
“那时觉得她说得很笃定,但现在回想,似乎都是她自己单方面这么认为的,有点不太寻常,要是那时我察觉到了的话……”则子说着又低下头,但并没有哭。
询问结束,法官宣布休息二十分钟。
“明明一次都没看过孩子,还能那么放心?要是我的话,绝不可能。”
年长女性从包中拿出水壶,喝了一口。与其说她是在提问或是表达自己的看法,不如说是一边看电视,一边脱口而出。
“她们之间不是一般的亲子关系吧。”
白发男士说。
“看来她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啊!虽然那位母亲说女儿不想让她操心,也不会向她抱怨、发牢骚,但应该不是这样吧。莫非是不想和女儿有所牵扯,才扯那样的谎?”
年长女性的语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没有人回应。
“就算是这样,一般人不管怎么样都想去看看自己的外孙女吧,不是吗?”
不在乎无人回应的她又这么说。这个人一定也有女儿和外孙吧,而且他们的感情应该还不错,里沙子想。
里沙子耳边不由得响起水穗母亲最后说的那些话,旋即又消失了。
宝宝已经可以坐很久,而且比同龄孩子更早开口叫爸爸妈妈。水穗一定详读育儿书,外出时一有机会就仔细观察别人家的宝宝吧。好比宝宝几个月大时会自己翻身,比自己家的孩子还小的宝宝已经牙牙学语……
里沙子十分了解这种心情。为什么明明知道这种比较一点意义也没有,却还是无法不在意呢?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小孩乖,就有种优越感;要是孩子的体重偏轻,就会被自卑感逼得焦虑不已。虽然现在也还无法完全不在意周遭的眼光,但那时自己特别奇怪,就连是面对自己的母亲也无法坦然倾诉心中的不安。其实不是不喜欢母亲来探访,只是讨厌被批评这么做不好、那么做不对而已。
里沙子突然想到,没错,一定是这样。水穗之所以拒绝母亲探访,肯定也是因为这样,所以……
“面对自己的母亲,她总是选择报喜不报忧。”
里沙子不由得出声。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只要听声音就应该察觉到情况不妙、可能没说实话吧。”四十多岁的男人说。
“所以这对母女的关系淡薄到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我是不信了!”年长女性边摇头边说。
“总觉得那个人的语气好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四十多岁的男人像是要征求大家同意似的,环视每个人。
“没亲眼看到孩子,那种切身感受还是有差别吧。因为孩子都是女儿的婆婆在抱、在哄、帮忙照顾。可是啊,总觉得她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呢!而且那身穿着也太花哨了吧。”
年长女性一副不小心说漏了嘴的样子,赶紧低头喝水。
看来其他陪审员和我一样,对那位母亲的印象不是很好,里沙子解读。可是大家似乎也没有因此更同情水穗,反而觉得有那种母亲就有那种女儿。因为水穗的任性与无情,才会发生这件憾事,只能说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谈话告一段落,有几个人起身离席,走出房间。里沙子拿着手机去走廊查收信息,婆婆发来了一条附照片的信息。照片上的文香开心地穿着泳衣站在客厅,比着“V”字手势。
“今天爷爷要帮小香弄个泳池。放心,我们不会让她玩太久。”
信息里这么写道。公公婆婆还特地给文香买泳衣。也不知道是公公婆婆自己要买给她的,还是文香吵着要的。“我们住公寓,没办法弄个泳池给她玩。真是太好了,谢谢。”里沙子赶紧回信,脑中浮现出下周审判结束、恢复每天在家的日子后,吵着要玩水的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