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六天(第8/15页)

里沙子又看着文香比“V”字的照片。

前年的新年,里沙子带文香回娘家。那时阳一郎再三念叨她应该带孩子回家给父母看看,没想到提议的人却因为公司聚会不能同行。里沙子一想到要带刚满一岁的孩子转乘电车就头大,实在不想回去,但坚持不去又怕阳一郎觉得怪,只好硬着头皮照办。她在电车上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快去快回,虽然阳一郎要她们留宿一晚,结果却还是当天往返。

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被问到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时——

“我想知道被告念书时,家里寄了多少生活费给她。”极少开口的三十多岁男人说。

“对,没错。我也想知道她是怎么用钱的。”年长女性附和。

里沙子沉默,被问到有没有问题要问时,她只回答没有。

再度开庭,现在由检察官进行询问。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水穗与你们的关系不太好的?”这是检察官的第一个问题。

“直到水穗来东京求学,不,是在她来东京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在那之前,则子不觉得他们的关系有那么糟。

虽然弘道对女儿,尤其是水穗这个长女特别严格,但他不是那种蛮横而不讲理的父亲,只是比较讲求规矩。水穗升上高中后,几乎没和弘道说过话。则子一直以为所有家庭,父亲和女儿的关系都是这样。

弘道曾要求水穗就读老家当地的短期大学,因为身为父亲的他打从心底里担心女儿,毕竟做父母的实在不放心女孩子独自在东京生活。加上他们曾问水穗为何要去东京念书,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应该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事,这下弘道更不希望女儿远赴东京求学了。

而且,弘道那个年代的人,都觉得女性独自生活会被人瞧不起,也不利于求职。

但水穗不顾父母反对,还是报考了东京的大学,虽然没能如愿考上第一志愿,但当她先斩后奏地告诉家里自己考上了第二志愿时,弘道纵使不高兴,也只能勉强答应,还帮她付了学费。

则子曾陪水穗一起来东京找住的地方、签租房协议、购买生活必需品等。最终,水穗听从了弘道的建议,住在了武藏野市的女子学生宿舍。

那年的黄金周和盂兰盆节(1)水穗都没回老家,所以则子打了几次电话劝她回来。不知道是则子第几次打电话的时候,水穗激动地说自己常年对这个家和父母怀着深深的不满与恨意。这番话令则子备受打击,则子已经想不太起来当时水穗都说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她抱怨弘道对她过于严厉,则子也根本不了解她的心情,从不肯听她说话。水穗还举了不少具体的事情,则子没想到女儿居然连小时候的事都还记得,虽然很多事情跟自己模糊的记忆有所出入,但她对女儿充满歉意是真的。没想到女儿这么讨厌自己,则子着实深受打击。

自此之后,则子就不太敢打电话催促水穗回家了。一方面是对女儿心怀歉疚,另一方面也是怕触怒女儿,破坏了本来就不是很好的母女关系。纵使如此,彼此也不是完全没联络,水穗一年会打几次电话回家,一九九七年与二○○○年新年时也回来过,但都是只待一天就走了。

则子听到女儿要结婚时,真的很高兴。但不举行订婚仪式,也不办婚礼,这些着实让她很失望。

则子是土生土长的岐阜人,只懂得当地的礼教,自然认为不举行订婚仪式,甚至连婚礼也不办,双方家长也没见过,在这个民风淳朴又保守的乡下,这些都非常不合乎常理。则子更是无法向想法比自己还古板的弘道开口提这种事。

但她并没有因此责怪水穗他们,也没有劝说至少办个婚礼。则子还记得水穗在电话里说的话,觉得应该要尊重女儿的想法。

则子询问为何不办订婚仪式和婚礼,水穗说是因为经济问题,虽然她表明自己多少可以资助些,但水穗说自己的事情想自己决定。

寿士从事打工性质的工作,让则子很难照实对弘道开口。不带对方回家和父母打声招呼,也没有安排双方家长碰面,两人甚至决定省略所有仪式,对于弘道来说,这些都是超乎常理的事。则子只好含糊地表示两人不打算举行订婚之类的仪式,但还没确定下来。她还谎称寿士是在一家不错的企业上班。

则子害怕万一弘道被激怒,不同意这桩婚事,那么这段亲缘就会断得非常彻底,所以她也没心思去想说谎的后果。总之,只能先让弘道同意这门婚事,然后看情形劝说水穗,就算不回老家办也没关系,在东京办个小小的婚礼也行。

则子曾打电话说明自己的意思,但似乎又惹得水穗不太高兴,之后再打电话她都不接了,信息也不回。“唉,又惹毛她了。”则子很后悔自己当时要求举行婚礼。

七月时,则子总算联络上水穗,那时她已经登记结婚了。可想而知,弘道盛怒不已,直嚷着绝对不承认这门婚事,则子只好极力安抚。既然都已经登记结婚了,也不存在承认不承认的问题了。

七月二十六日的那通电话让则子觉得女儿很可怜。好不容易要搬家展开新生活,却租住在老旧的公寓,离公司又远。

则子认为自己当时并没有对女儿说些马后炮的话,也没有埋怨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婚姻。

“当初多花点时间,挑选结婚对象不是更好吗?”她只对水穗说了这句话。因为则子觉得水穗其实很单纯,不会将经济条件视为结婚的必要条件。但则子认为,既然要一起生活下去,就应该考虑经济问题,所以,把经济条件作为结婚与否的参考因素绝不是打什么小盘算,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则子认为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当然要以家庭为重,所谓职业女性,只不过是因为经济问题不得不继续工作罢了。所以,则子觉得产后还必须工作的水穗实在很可怜。

则子无法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担心水穗会觉得这些都是单方面的命令,她不想惹女儿不高兴。

不过她也没有一声不吭,只默默地听女儿说。则子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她对水穗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表达了自己担忧的心情吧,比如问她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还劝她要考虑一下将来的事之类的。

通完电话之后,则子给水穗汇了款。虽然是以礼金为名目,其实是担心水穗因家计而苦恼。则子当然没有告诉弘道这些事,也没有说水穗婚后其实“过得很辛苦”。

这种人无法让人依靠吧——听了水穗母亲的陈述,里沙子得出了这个结论。

里沙子觉得无论是憔悴的寿士的母亲,还是特地打扮过的水穗的母亲,她们看起来都是一心护子的样子,也感觉得出她们明知这种场合下绝对不能说谎,但还是无意识地避免说出会陷孩子于不利的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