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七天(第7/10页)
就是在那段日子里,里沙子让文香摔在了地上。约莫一个星期后,那位保健师竟然不请自来,亲切地笑着说自己碰巧到这附近,所以顺道过来看看。那一瞬间,里沙子心想:“被发现了。这个人上次来家里访问时,八成偷偷在哪里装了监视器,发现文香摔落地上,所以赶紧跑来察看。”里沙子边想边瞅着和上次一样帮文香量体重和身高的保健师,心想她等一下一定会装作偶然看到文香后脑勺的肿包,然后问我是怎么回事。
保健师和上次一样,问了哺乳、睡眠和洗澡的事,还有里沙子的近况。里沙子故意找了些自己并不在意的问题询问,保健师依旧亲切又详细地作了回答。她这次没有力劝让宝宝喝配方奶,也没有提到肿包的事,而是和里沙子闲聊了起来。虽然想不起具体内容,但里沙子记得聊的都是日常琐事。或许现在听那些事情会觉得很无趣,但那时里沙子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开怀大笑。想到自己有多久没像这样笑出声了,里沙子当时不禁哭了出来。接着又不知为什么哭诉起自己的母乳太少、婆婆打来的电话就像骚扰电话一样烦人、母乳多的人都很自傲,以及不哺乳的话会影响孩子的脑部发育。保健师只是默默地轻抚里沙子的背,待她情绪稍微平复后,才抱起文香哄慰。她淡淡地举出一些医学数据和统计资料,说明配方奶其实没那么不好,还说最要不得的,就是仅仅因为做不到完全母乳哺育就责备自己。
之后,保健师不时会打电话来关心近况。虽然里沙子很感谢她,但每次接到电话时,还是会有些紧张。挂断电话后,又有一种莫名的不悦在心中蔓延开来。当被劝说要不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时,里沙子总算明白为何自己会那么紧张、不高兴了。因为每次保健师打电话来时,里沙子就会觉得自己被打上了标签,被怀疑是那种会虐待孩子的母亲。
之所以改用配方奶粉,也是因为发生了这些事。虽然里沙子都是瞒着婆婆做的,但换成配方奶后真的轻松了很多,就像摆脱了什么诅咒一样。想想,那时居然怀疑保健师偷偷装了监视器,自己也是够阴暗的。里沙子记得最后一次和保健师通电话时,电话那头的保健师说:“啊,太好了。你的声音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开朗多了。”宝宝开始吃辅食后,深为母乳所苦的噩梦也就变得更远了,里沙子觉得当时的自己愚蠢得令人羞耻。
里沙子觉得自己并没有忘,只是选择性地封印了那段记忆。因为无论是让孩子摔落地上,还是被第三者怀疑会虐待孩子,都着实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所以也可能并不是保健师本身态度强势,对吧?也可能是自己本身就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觉得别人好像对自己有敌意。”
此前远去的声音又慢慢地回来了。里沙子从包中拿出瓶装水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赶紧将瓶装水塞回包里,双手放在膝上。
“你和你丈夫平常都是怎么沟通的?”
里沙子以为是在问自己,诧异地抬起头。原来年长女性不是在问她,而是问六实。
“啊?沟通吗?”六实一脸困惑地笑了笑。
“她说她丈夫很可怕,所以什么事都不敢说。但她不是还对丈夫说了‘要是收入不高的话,根本没办法生养小孩’之类的话吗?在我们那个年代,哪敢对丈夫说这种话呀!所以啦,她丈夫到底有没有那么可怕啊?”
说是提问,她不过是想说出个人感受罢了。
“我和我丈夫都很‘毒舌’,所以什么事都是直来直往啦!”
六实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随口附和了两句。
“也是啊,明明敢开口讲钱的事,却不敢要求对方早点回家,这在我们男人看来确实难以置信。毕竟对我们男人来说,收入被人说三道四才是最伤的。”
四十多岁的男人虽然也像是在闲聊,但还是涉及了刚才的审理内容,他还向始终保持沉默的三十多岁男子寻求赞同:“是吧?”
“确实不太想被人这么说……”三十多岁的男子露出困惑的笑容。
里沙子盯着桌面,听着再次环绕在耳边的交谈声。
六实和她丈夫应该是那种什么话都可以摊开来讲的夫妻吧,搞不好还可以随意查看对方的手机。年长女性应该和她们那个年代的女人一样,都是丈夫说一不敢回二。虽然程度可能不太一样,但白发男士的家庭关系一定也是如此吧。至于四十多岁男人的家庭关系是否也是如此,里沙子就想象不出来了。虽然他之前说过老婆大人很可怕,但那是指他自家的夫妻关系,还是一般情况呢?里沙子无法判断。至于三十多岁男子的情形,也很难判断。
所以大家才根本无法理解,里沙子有点失望。
重点不在于什么敢说,什么不敢说。就算现在端出这话题来讨论,这些人也无法理解那种自己绝对无法主动开口的感觉。
所以这些人一定无法理解周四晚上的事,还有我和阳一郎之间滑稽的误会。他们肯定觉得,只要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说自己绝对没有虐待孩子不就得了。
里沙子敢要求老公别把自己将母乳换成配方奶的事告诉婆婆,也敢表明希望哪天能住在独栋房子里。但自从周四之后,里沙子不知为何就不敢要求阳一郎有聚餐或应酬一定要说一声,以便自己规划晚餐了。里沙子只能说服自己,要理解阳一郎可能不方便提前联络。里沙子觉得眼前这些人肯定无法理解这种心情,就像六实遇到这种事一定会讲清楚,年长女性则本来就不会这么要求另一半。
如果现在能表达清楚就好了,问题是我做不到,里沙子悄声叹气。我不是要袒护那个打扮花哨地出庭的被告人,只是想告诉大家,确实会出现她说的那种情况。敢提丈夫的收入,却不敢要求他早点回来,这种心态非但不矛盾,还很常见;被强势的保健师搞到失去自信也是常有的事;无法向别人袒露心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公园也常会遇到讨人厌的母亲;别人其实没什么恶意,自己却过度解读,以至于心情低落,这种情形也很常见;也常被婆婆的一句话气得半死,或是被母亲的无心之语伤害;也常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差、衰事连连……但事实上,就是会有那种霉运连连的时候。要说以上是主观感受,倒也没错。但是,如果我们不动用主观感受,又该怎么判断事物呢?
要是我试着这么解释,大家肯定会觉得奇怪,质疑我为何拼命袒护那个人吧?他们肯定无法理解我并不是想袒护她。但我只能这么说,因为这就是我最主观的真实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