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17/25页)
在电影剧本里不存在夏勒尔夫妇,是我自由发挥的。我急着要写下去,但我还是太嫩太懒,无法集中精力在一个小时以上,每天写的东西也无法超过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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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我来到霍兰公园附近写作。我的思绪离开伦敦飞往巴黎北站前,我徜徉在马真塔林荫大道前。今天三十年过去了,我在巴黎,又离开现在一九九四年七月,逃遁到那年的夏天:微风轻轻地抚摸霍兰公园的树叶,树荫和太阳的明暗对比这么强烈,我再也认不出它们的相似点。
我成功地摆脱《布莱克浦的星期天》的影响。不过,我应该感激迈克尔·莎宛德拉在我心里唤起一种灵感。我问林达我能否再碰见他。一天晚上,他、雅克丽娜、林达和我,一起在诺汀希尔街的里约聚会。这个地方牙买加人常去,那天晚上,我们是唯一的白种人。不过,林达对这个咖啡馆十分熟悉。我想,她是在这里得到印度大麻的,烟雾弥漫房间的四壁。
我告诉莎宛德拉:他剧本里一段发生在圣日耳曼—德—普莱的故事我改了几处法语的错误。他忧心忡忡,担心拉赫曼会不会给他钱,要不要先和巴黎的电影制片人取得联系。他们准备启用“年轻人”……
“不过好像拉赫曼也喜欢年轻人。”我提醒他。
随后,我望了雅克丽娜一眼,她朝我笑了笑。林达好像在思索,再三说:
“是真的……他喜欢年轻人。”
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牙买加男子,小个头,样子像一个骑师,来到她身边坐下,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把他介绍给我们:
“他叫埃奇罗兹……”
时间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埃奇罗兹。他说他很高兴见到我们。我认出他的声音就是那天在林达房间里从门后叫她的低沉的声音。
埃奇罗兹告诉我:他是乐师,刚从瑞典巡回演出归来。正在这时,彼得·拉赫曼闯进来,他朝我们的桌子走来,玳瑁架眼镜后的双眼直视着林达,她大吃一惊地挪动一下身子。
他已站在她的面前,用手背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埃奇罗兹站起来,用拇指和食指拧住拉赫曼的左脸颊。拉赫曼的头用力摇动,企图脱开,但他的玳瑁架眼镜掉到地上。莎宛德拉和我努力从中劝开他们。其他牙买加人已经把我们的桌子团团围住。雅克丽娜保持镇静,仿佛对这种场面完全漠不关心,她点着烟。
埃奇罗兹夹紧拉赫曼的脸颊,拉到门口,就像老师把一个顽皮的学生揪出教室一样。拉赫曼几次企图挣脱他。突然他左拳出击,打在埃奇罗兹的鼻子上。埃奇罗兹松开手。拉赫曼打开咖啡店的大门,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人行道的中间。
我来到他身旁,把刚才从地上捡起的眼镜递给他。突然,他摸了摸脸颊,显得十分冷静。
“谢谢,老兄。”他对我说,“对这些英国妓女,犯不着伤神。”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白手帕,细心地擦镜片,随后,用一种庄重的姿态调了调眼镜,双手夹紧眼镜脚。
他上了美洲豹车,开车前,他降下玻璃:
“老兄,我希望您唯一的事是您未婚妻不要像所有英国妓女一样……”
在桌子四周,他们都沉默不语,林达和迈克尔·莎宛德拉好像焦急不安。埃奇罗兹在静静地抽烟,鼻孔有一滴血。
“彼得的心情将坏透了。”莎宛德拉说。
“这要过几天,”林达耸了耸肩,“会平静的。”
雅克丽娜和我偷偷地交换一下眼色。我觉得我们心里不约而同地自忖:是不是还住在切普斯陶别墅?在这三人的陪同下,我们做什么好?埃奇罗兹的牙买加朋友来向他问安,咖啡馆里客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我闭上眼睛,好像身处但丁咖啡馆里。
我们告辞了林达和埃奇罗兹,以及他的朋友。因为到后来这些人不理睬我们了,好像我们是擅自闯入者似的。迈克尔·莎宛德拉坚持要陪我们走一段路。
莎宛德拉走在雅克丽娜和我之间。
“你们大概怀念巴黎吧?”他说。
“不太想。”雅克丽娜说。
“我呢,刚好相反,”我说,“每天早上,我的心就飞到巴黎。”
我告诉他我正在写一本小说,小说的开头发生在巴黎的北站区。
“我是从《布莱克浦的星期天》得到灵感,”我向他承认,“这也是两个年轻人的故事……”
但是,他对我说的话并不介意,他注视我们俩说:
“这是你们俩的故事。”
“不完全是。”我说。
他焦虑不安,心里在暗想:他的剧本能否得到拉赫曼的首肯。这个人明天一早也有可能连剧本都不读,就给你三万英镑的现金,也可能对你的脸上吹一口烟雾,说声不行。
据他说,刚才我们目击的场面常有发生。其实,拉赫曼喜欢这样刺激,这是他摆脱神经衰弱痛苦的一种消遣法。真可以以他的一生为题材写一部小说。拉赫曼在战后与东欧的难民一道来伦敦。他出生在奥匈、波兰和俄国边界的某个地方,一个变换过好几个名字的驻防城市。
“你们大可向他提一些问题,”莎宛德拉对我说,“他可能会回答你们……”
我们走到西界林街,莎宛德拉大声叫住驶过的出租车,对我们说: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们到家,你们不会骂我吧?……我的确累死了……”
他钻进车子前,在一个空烟盒上写上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希望我尽快告诉他我的修改意见,以便一起读我在《布莱克浦的星期天》上的改动。
又剩下我们俩了。
“我们再走一会儿,然后回去。”我对雅克丽娜说。
在切普斯陶别墅里,我们等待的将是什么事情发生?会不会像林达曾对我们说过的,拉赫曼把房间里的家具全扔出窗外?或者他可能暗中监视她和她的牙买加朋友,伺机当场捉住她?
我们走到一个街心公园前,我忘记了它的名字,离我们住的房子不远。我常在伦敦的地图上查找它,究竟是莱德布鲁克公园,或者是更远些,在百瓦特一带?公园周围房屋的正面模糊不清。那夜,要是路灯熄灭,我们可以借助月光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