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22/27页)

现在她穿越了克里希广场,终于转到十八区的背后,把这个永远处于宵禁的街区甩在了身后,好像及时从要沉没的大船上跳了下来。她不愿意去想父亲的事,因为她感觉离那个任何人都不能再出门的黑暗安静的区域还很近。她在这个合理的事实中得以自救。

她不再有这种窒息的感觉了,在地铁和刚才的巴尔贝—罗什舒瓦尔的交叉路口看到一队队士兵和警察的时候,她都被这种感觉占据着。她似乎觉得面对她的大街是森林中的一条大路,一直通向遥远的西部大海,浪花已经随风扑面吹来。

*

到达星形广场的时候,开始下雨了。她躲进了接近提尔西提街的一座门廊下面。在隔壁大楼的底层,有一座名为“约会”的茶馆。她进去以前犹豫了很久,因为自己穿着运动外套和旧套衫。

她坐在靠里面的一张桌子边上。那天晚上顾客不多。她吃了一惊:那边那位弹钢琴的,正在弹奏《维也纳的华尔兹》里的一首曲子。一位女服务员给她端来一杯巧克力和一块杏仁饼,用奇怪的表情望着她。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否有坐在这里的权利。也许这个茶馆禁止“无人陪伴的未成年人”进入。为什么这个说法会进入她的头脑呢?无人陪伴的未成年人。她十六岁了可是长相像是二十岁的。她试着咬了一口杏仁饼但是很硬,巧克力颜色很淡,简直成了淡紫色。真没有一点巧克力的味道。她在《维也纳的华尔兹》里扮演角色挣的五十法郎够付账吗?

茶馆关门的时候,她就要淋着雨待在外面了。她必须找个地方躲到半夜。是不是在宵禁以后呢?她感到一阵恐慌。当她掠过墙壁躲避那边晚间六点钟的宵禁时,并没有想到这些。在她坐的桌子旁边的那张桌子边,她注意到两个年轻人。一个穿浅灰色外衣,面色红润,与犀利的目光,冷酷的薄嘴唇形成对比。形成他目光冷峻而凝滞的原因,是他右眼上的一个巨大瘢痕。金色的头发梳拢在后面。另一位有棕色头发,穿着一件旧苏格兰格呢外套。他们低声交谈着。她的目光与棕色头发的目光相遇。另一位迅速打开一个金色盒子包装的香烟,把一支香烟放到嘴巴上,用一个和香烟盒一样的金色打火机把烟点燃。他好像在向棕色头发的那位解释着什么。有时他提高了声调,但是钢琴的声音压倒了他说话的声音。棕色头发的听他说着,不时表示同意。她再一次与他的目光相遇,他朝她笑了笑。

*

穿浅灰色外套的金发男漫不经心,向棕色头发的那位挥了挥手臂,表示告别,然后走出茶馆。另一位一个人坐在那里。钢琴师一直在弹奏《维也纳的华尔兹》里的曲子。她担心打烊的时间快到了。

她周围的一切都摇曳不定。她努力抑制神经的颤动。她的手指紧紧抓着桌沿,眼睛盯着巧克力杯和咽不下去的杏仁饼。

棕色头发的那个人起身走近她。

“您的神情好像感觉不太好……”

他帮她站起来。他们走到外面在雨中走了几步,她感觉好多了。他用手臂扶着她。

“我没回家……在十八区……因为宵禁……”

她很快说出这几句话,如释重负。她开始哭起来。他抓住她的手臂。

“我就住在附近……您可以来我家……”

他们沿着街道的弧线走着。天色和刚才她在宵禁的边缘和眩晕抗争,尽量不离开九区的人行道时一样漆黑。他们走过一条大街,路灯射出微微的蓝色亮光。

“您在生活中干出了什么精彩的事?”

他语调亲切地提出这个问题,让她产生信赖感。她停止哭泣,可是感觉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

“跳舞。”

*

当他们穿过栏杆,走过星形广场边一家特别大的饭店的院落时,她惊恐万分。他在三层楼上打开一个入口的门,让她走在前面。

电灯和枝形吊灯齐放光芒。窗帘关闭,用来遮挡光线。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宽敞高大的房间。他们穿过前厅然后走到一个房间,那里的墙壁被旧书架遮挡着。客厅壁炉中的一堆柴火燃烧殆尽。柴垛几乎烧光。他跟她说脱掉大衣,坐到长沙发上。客厅深处有一个高大的圆顶玻璃建筑,里面掩藏着一个冬季的花园。

“您可以给家里打个电话。”

他把电话拿到她身边的长沙发上。她犹豫了片刻。您可以给家里打电话。号码她记得很清楚:蒙马特33-83号,旅店一楼,有咖啡馆的那个号牌。老板会接听,除非因为宵禁关门了。她的手指犹豫不定,拨打了号码。他俯向壁炉,拿火钩拨动了柴堆。

“您能不能给泰森医生留个话儿呀?”

她被迫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名字。

“住在饭店的那位医生……是的……是他女儿打给他的……请转告他一切都好……”

她很快挂断了电话。他走过来坐在长沙发上,她的旁边。

“您住在旅店?”

“是的,和父亲住在一起。”

他们的两个房间可能宽绰地位于客厅一角。她又看到了饭店的入口螺旋状楼梯铺着红色地毯,陡峭盘旋,直通二楼。靠右侧的走廊里,是3号和5号房间。她现在待的这个客厅,挂着丝绸窗帘,装饰着细木护板、枝形吊灯、油画和冬季花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同一座城市,或者是在做梦,就像刚才在地铁,她想象自己坐马车回奥尔纳诺的样子。然而,从这里到奥尔纳诺大街,不过就十多站地铁。

“您呢?您一个人住这里?”

“是的。”

他忧伤地耸耸肩,像是在表示歉意。

某些东西让她突然产生了信任感。她刚刚看到的苏格兰格呢外套,在他做出猛然举动从长沙发上拿开电话时,内里是撕开的。还有他那双大鞋,一只鞋上甚至没有鞋带。

*

他们一起在公寓最里面的厨房吃了晚餐。但是并没有什么大餐可吃。然后他们回到客厅,他对她说:

“您就留在这里睡吧。”

他把她带到隔壁的房间。在枝形吊灯特别明亮的灯光下,矗立着一张戴顶罩的床,华盖是丝织的,木床有雕花装饰。

“这是我母亲的房间……”

他发现她因为这张床露出惊讶的表情,而这个房间几乎和客厅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