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6/16页)
“是这样!……”
“是这样!……”
“很好——嘛……”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想听儿子讲下去。
可餐桌上出现了沉重的沉默。
对喝汤时的这种沉默,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毫不在乎(老年人对沉默不在乎,而神经过敏的青年人——是啊)……为寻找话题,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面对已经冷却的汤感到一种真正的痛苦。
他于是出乎自己意料地突然说:
“瞧……我……”
“什么,啊?”
“没……就这样……没有什么……”
餐桌上笼罩着沉重的沉默。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再一次出乎自己意料地说(真是个不安稳的人!):
“瞧……我……”
只说了个“瞧我?”接这两个刚冒出的字之后该说的,他还完全没有想好;“瞧……我……”并没有意思。因此,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难住了……
“瞧我之后说点什么,”他想,“我得想出来。”可是,什么也没有想出来。
当时正为儿子再次荒唐的语无伦次而担心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突然疑惑、严肃、固执地抬起自己的目光,表现出对儿子的“心不在焉”的不满。
“请说吧,怎么回事?”
一些毫无意思的词儿在儿子的脑子里剧烈地打转:
“感知……”
“统觉……”
“胡椒——不是胡椒(8),而是一个术语……术语……”
“什么学……逻辑学……”
于是,突然摆脱了困境:
“柯根(9)的逻辑学……”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为找到了合适的话感到高兴,便笑眯眯地脱口而出:
“瞧……我……在柯根的《认识论》(10)里看到……”
又讷讷地说不出来了。
“是这样,那么这是本什么书,柯连卡?”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称呼儿子时不由自主地用儿子小时候的名字,在同不可救药的骗子谈话时,他称这个不可救药的骗子为“柯连卡、儿子、朋友”以及甚至——“小鸽子”……(11)
“柯根,欧洲康德主义的最大代表。”
“对不起……该是孔德主义吧?”
“康德主义,爸爸……”
“康——德——主——义?”
“正是如此……”
“可康德是被孔德驳倒了吧?你讲的是孔德吧?”
“不是孔德,爸爸,是康德!……”
“可是康德不科学……”
“是孔德不科学……”
……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朋友,在我们那时候不是这样认为的……”
……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累了,并且不知怎的,感到不幸,他举起冷冰冰的拳头擦了擦眼睛,漫不经心地重复说:
“孔德……”
“孔德……”
“孔德……”
亮光、表面的光泽、闪光以及一种鲜红的星火在眼睛前来回跑(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自己的眼前总是看到所谓两个不同的空间:我们的空间和夜晚变成金色的线条构成的像旋转着的网似的空间)。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断定自己的大脑又得了严重的脑溢血,它是由最近整整一个星期痔疮的严重发作引起的。他的后脑勺倒在暗黝黝的沙发靠背上,靠在暗黝黝的深处,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疑惑地直盯着:
“孔德……是啊,康德……”
他想了想,把目光注视到儿子身上:
“总之,这是本什么书,柯连卡?”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无意中狡黠地谈起柯根来,关于柯根的谈话是与双方都最没有直接关系的,这一谈话使其他的谈话都免了,某种解释推迟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对,此外还有,从童年时代起,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心灵中一直保留着进行有教训意义的谈话的习惯。在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尚在童年时代的时候,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便鼓励自己的儿子进行类似的谈话: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从中学放学回家,儿子常常热烈地向爸爸解释有关古罗马军团的大队、头戴盾形帽的特种兵组成的密集冲锋队及塔形围城建筑的详细情况:还解释高卢战争(12)的详情细节。当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很乐于听儿子叙述,纡尊降贵地勉励儿子要重视中学的课程。而后一些时候,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甚至还把自己的手掌搁在柯连卡的肩膀上。
“你呀,柯连卡读读弥勒(13)的《逻辑学》,知道吗,这是本有益的书……两卷……当年我从头至尾读过它……”
而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在这之前刚贪婪地读完齐格瓦尔特(14)的逻辑学,何况在餐厅喝茶时手上正好拿着厚厚的一卷。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好像是无意中亲切地问道:
“你在读的是什么,柯连卡?”
“弥勒的逻辑学,爸爸。”
“是——啊,是啊……很好——嘛!”
……
现在,他们各自完全独立地沉浸到往事的回忆中去了,他们的午餐通常都以富有教益性的谈话结束……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曾经当过法律哲学教授,当时他读了很多书。所有这些——都不知不觉间过去了,面对同源逻辑的优雅回转,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感到一种无形的障碍。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善于反驳儿子。
但是,他想:“对柯连卡,应当公正地说一句:他的智能器官发展得很精确。”
与此同时,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满意地感到,他父亲——是个十分自觉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