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8/16页)
雾中早已出现一个女人的黑影,那黑影移动到栏杆处,便直盯着黄色房子的窗户看,没有离开。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令人不愉快地淡淡一笑,他戴好夹鼻眼镜,仔细地瞧那影子;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怀着性欲的残酷冲动,双眼鼓鼓的,一直注视着那影子。油然而起的欢悦之情,使他的外貌发生了变化。
不,不,不是——她,但她也像那个影子一样,在黄色房子的周围转悠着:他于是看到她了。他心灵里一直不安宁。她无疑是爱他的,可是等待着她的,是事关命运的可怕报复。
……
在昏暗的走廊深处,门上的金属插销当的一响,在昏暗的走廊深处亮出一丝烛光,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拿着蜡烛从一个无可比拟的地方回来了。在远远不断跳动的烛光周围,清晰地露出耗子般灰色的睡衣,刮过脸后青灰色的双颊,以及一双完全僵死的特大耳朵的轮廓,它们随着亮圈跑进了完全的黑暗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从完全的黑暗处走到书房门口,以便再次隐没到完全的黑暗之中;走进开着的门里,他活动的地点总是一片黑黝黝的。
……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心想:“是时候了。”
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知道今天的集会一直要到深夜,那一位参加群众集会去了(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陪着去的,这证明了这一点: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把大家都领去参加群众集会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想,他在通往阴森森的建筑物路上见到她们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因此,他认为现在:“是时候了”……
群众集会
阴森森建筑物的宽敞前厅里,挤满了不要命的人。
拥挤的人群推搡着安琪儿·彼里,挤得她在一些人的胸前背后来来去去,她拼命要跟上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但是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顾不上,她在那边的一个地方,挤人,被人挤,推来搡去,突然在拥挤的人群里见不到她了——这也就失掉了探听一封信的可能性。一封什么信!她眼窝里被落日余晖映红的眼珠子变得更红了,而——那边,那边,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站在那儿,好像是对在冬宫广场突出处涅瓦河刚刚泛起的鲜红反光映照下的她古怪地转过身子,并向她弯下身子,令人厌恶地微笑着把脸缩到领子里。不!不管怎么他的形象都相当可笑:裹着件下摆在风中任意飘动的大衣,成了个背有点驼的好像没有双手的人。她感到一种痛苦的屈辱,想大哭一场,仿佛被他用银色的小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就是带深色斑纹的哈巴狗呼哧呼哧用牙齿咬着过来的那条银色小鞭。她希望丈夫谢尔盖·谢尔盖依奇·利胡金来到这个坏蛋跟前,出其不意地给他脸上扎扎实实揍一拳,并为此说出一个军官该说的话。涅瓦河上的云彩仍像是碎珠母片上的小凹坑在她眼睛里闪烁,小凹坑之间均匀地嵌着绿松石。
但是,人群中非常柔和的反光熄灭了,在昏黄的雾霭中——到处是蜂拥般的胸膛、背部和脸蛋,黑压压的一片。
于是大家都拼命往前挤,人们、乱蓬蓬的皮帽和小姐们都在拼命往前挤:身体挤着身体;鼻子压在背上成了扁平的;一个漂亮中学女生的脑袋挤着另一个人的胸脯,而一个二年级的学生则在脚下尖声大叫;因为后边挤,一个特别高的鼻子埋在前一个人的发结里,并扎进一枚帽针,前边的人立刻支起锐利的胳膊肘相威胁,给后边的人的胸脯捅出一个窟窿;脱件衣服都不行;空中弥漫着被烛光照明的蒸汽(后来才知道,是电路突然坏了——大概是电站情况不正常。后来,电站的调皮捣蛋延长了很久)。
大家都推推搡搡拼命往前挤,索菲娅·彼得罗夫娜看样子被困在楼梯上好久,而瓦尔瓦拉·叶甫格拉福夫娜倒是挣脱出来了,现在正打人、自己也挨打地在楼梯高处挤来挤去。同她一起挣脱出来的还有一个相当可敬的犹太人,戴着羊羔皮帽子和眼镜,头发大部分都白了。他转过身子,惊恐万状地去拉自己的大衣下摆,可怎么也拉不出来,因为拉不出来,就大声嚷嚷道:
“让开点,人们!哪是人……是群猪猡!俄罗斯猪猡!……”
“您说什么,您干吗待在我们俄罗斯?”下面有个人说。
这是一个崩得派社会主义的犹太人和不是崩得派社会主义的犹太人在吵嘴。
大厅里人山人海,身体挤着身体;一堆身体在摇晃;他们激动地互相叫喊,说某某地方、某某地方和某某地方罢工了,某某地方、某某地方和某某地方准备好了要罢工,而他们——正在这里罢工——这里,这里和这里——就在这个地方罢工:而且——寸步不让!
开始是有个知识分子党员说到这事,接着,一个大学生重复了一遍;大学生之后——一个训练班女学员;训练班女学员之后——一个觉悟的无产者。而当一个不觉悟的无产者,一个流氓无产者的代表也想重复同样的话时,整个会场就都大声说开了,那密集响亮的声音就像是倾盆而出,以致大家都震颤了:
“同——志们!……我,也就是一个穷苦人——无产阶级,同——志们!……”
雷鸣般的掌声。
“是的,同——志——们!……就是说,这个政府的——横行——霸道……是的!是的!也就是说,我是个穷苦人——我说:罢——工——了,同——志——们!”
雷鸣般的掌声(对!对!不让他讲!不像话,先生们!他——喝醉了!)。
“不,我没有喝醉,同——志——们!……就是说,对这个资产阶级……怎么,就是说,劳动人民,劳动人民……一句话:抓住他的脚,扔进水里。也就是说,罢——罢——工——了!”
(一拳敲在桌子上,雷鸣般的掌声。)
但是主席没有让工人说下去。
说得最好的是一家尊敬的报纸的一位可敬的同仁涅英捷普方,他说完后,立刻就躲起来了。有个少年从第四级讲台的高处想宣布同谁绝交,可是大家都笑了:某某地方、某某地方和某某地方正在罢工,这里正在罢工——的时候,值得搞这种琐碎的小事吗?那少年差点儿没有哭,从第四级讲台的高处走开了。这时一位六十五岁的地方自治局女活动家登上讲台,对大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