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讲灰蒙蒙的一天发生的事件(第23/32页)

他多么吃惊!

一个身影原来是住在地下室的那个鞑靼人马哈茂德卡的。在将燃尽的和已经落到一旁的一闪一闪的黄色亮光中,马哈茂德卡正向通常模样的主子弓着身子。通常模样的主子戴着圆顶礼帽,却有一张东方人的、然而长着个鹰钩鼻的脸;长鹰钩鼻的东方人竭力在向马哈茂德卡询问什么,马哈茂德卡则否定地摇摇头。

然后——火柴熄灭了,什么也看不清了。

但点燃的火柴向长鹰钩鼻的东方人表明,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已经回来了:上面响起沙沙沙快速的脚步声。而且,这时就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耳朵紧上头传出一个大胆的声音——大家想想,还没有外族口音。

“对不起,您是安德列·安德列依奇·戈列尔斯基?”

“不,我是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

“按伪造的护照,是的……”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为之一震:他持的确实是假护照,但他的名字、父名和姓该是阿列克谢·阿列克谢耶维奇·波戈列尔斯基,而不是安德列·安德列依奇·戈列尔斯基。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为之一震,但……心想,隐瞒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是我,您要干什么?……”

“请原谅,我第一次来找您,而且在那么不合适的时候……”

“请吧……”

“这是道暗梯,您的房间是锁着的……可里边有个什么人……我想,我在门口等您为好……还有这是道暗梯……”

“那边谁在等我?……”

“不知道,听从那边回答我的声音,好像是个普通老百姓……”

斯捷普卡!……感谢上帝,在那里的——是斯捷普卡……

“那么,您要干什么?……”

“对不起,关于您,我听到很多。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利潘琴科,他待我像儿子……我老早老早就想同您认识……我听说您是个夜猫子……因此我就冒昧地来了……我本人住在赫尔辛福斯,有时路过这里,虽然我的家乡——在南方……”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很快意识到,他的客人在撒谎,而且采用最无耻的方式,因为重复了当年的那段历史(在什么地方及在什么时候——他现在已无法记清:也许是发生在立刻被忘却的梦中,可瞧——又出现了)。

不,不,不,完全是件不干净的事;不应该暴露真相;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在完全的黑暗中作出回答。

“我有幸同谁在谈话?”

“波斯国民什希朗弗涅……我们已经见到过了……”

“什希朗弗恩?……”

“不,是什希朗弗涅,他们把我的名字的词尾涅改成了恩——如果您想知道……是为了俄罗斯化。今天我们曾经在一起待过——在利潘琴科那里;我待了两小时,等你们结束公务上的谈话,结果没有能等到您……卓娅·扎哈罗夫娜事先没有告诉我您在她家。我早就寻找与您见面的机会……我早就在寻找您……”

这最后的一句话,和把什希朗弗恩变成什希朗弗涅一样,又一次令人朦朦胧胧地想起:腻烦、苦恼、难受。

“我们以前见到过吗?”

“是的……您记得?……在赫尔辛福斯……”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模模糊糊记起了点什么,他出乎自己意料地又点着了一根火柴,并拿着这根火柴到什希朗弗恩的鼻子跟前——对不起,是什希朗弗涅——墙上顿时发出黄色的反光,铁栏杆也闪闪发亮了一会儿;黑暗中,在他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波斯国民的脸。现在,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清楚地回想起来了,他曾经在赫尔辛福斯的一家咖啡馆里见到过这张脸,但就在那时候,那张脸不知怎么老用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您记得?”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还记起来,正是在赫尔辛福斯他身上开始出现威胁着自己的疾病的全部征兆;也正是在赫尔辛福斯,这仿佛由谁带给他的无聊的大脑的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他记得在那个时期,他只好发展那种关于必须毁灭文化的荒诞至极的理论,因为过时的人道主义阶段已被历史宣告结束,文化的历史现在已像一个优柔寡断、软弱无能的人站在我们面前:健康的兽行阶段正在到来,它正在从愚昧民众的下层(流氓行为、斗殴闹事、胡作非为),从贵族的上层(艺术上反叛既定的形式、喜爱原始文化、异域情调),还有从资产阶级本身(东方妇女的时髦、步态舞——一种黑人舞蹈,以及其他等等)冲将出来。在那个时候,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鼓吹烧毁图书馆、大学和博物馆,他还鼓吹蒙古人的使命(后来,他害怕蒙古人了)。现代生活的所有现象,被他分为两个范畴:已经过时的文化的表现和健康的野蛮。后者暂时被迫戴着精雅细腻的假面具(尼采和易卜生的现象),并戴着这种假面具用已经从心灵中秘密发出呼唤的混乱去打动人们的心。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邀请大家撕下这种假面具,让混乱公开。

他记得,那时候是他在赫尔辛福斯鼓吹这样,而当有人问他将怎么对待恶魔主义时,他回答说:

“基督教已经过时了,恶魔主义中有对偶像的粗暴崇拜,也就是健康的野蛮……”

那时候——他记起来了——什希朗弗涅正坐在旁边的一张小桌上,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野蛮的鼓吹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也是在赫尔辛福斯的时候):以一场纯粹的噩梦结束。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看到(不是在梦中便是在半睡不醒打盹儿的时候),他怎么被拉着飞过无法描述的、最简单不过的可以称之为星际空间的地方(但对他来说有什么不能呢),为的是完成某种在那里是通常的,但从我们的观点看毕竟是无耻的行为(27)。毫无疑问,这是在梦中(我们之间说说——梦算什么?),但通过不像话的梦,就不再鼓吹了。在这一切中最令人不愉快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不记得了:他是否干了那样的行为?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后来提到,这个梦是他疾病的开始,但是——毕竟不喜欢去回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