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14/32页)
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我打开一瓶红酒,倒了一杯,然而狂饮了两天之后,我真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波西娅·凯恩在天刚黑的时候回来了,脸色微微发红,还有点儿出汗,她端起满满的酒杯,一饮而尽,重新倒满,带着新倒的酒进了厨房,做起了晚饭。
“你去湖边了吗?”我问她,“阿尔贝·加缪很喜欢那个湖,尽管冬天我们要去那里很不容易,手杖和拴狗的皮带在雪地上很难配到一起。”
她没有回答,只是喀嚓一声切去芦笋的尾端,接着涂上橄榄油、盐和胡椒,再往烤箱里一塞。
我在餐厅的桌旁,看着她把水烧开,倒进小麦粉做的意大利面,又用煤气上的小火加热一小锅红酱。
“我已经记不得上次有人给我做家常菜是什么时候了。”她在桌上摆餐具的时候我开口说。
她没有回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饭菜准备好之后,我们一言不发地吃着。
我看得出来,波西娅·凯恩对我非常失望,可是我能怎么办呢?20年来她对过去的杜撰虚构和理想美化,我如何能对抗呢?即使我想——其实我并不想——我永远无法达到她如今对我的期望,我开始同情她。想想看,这些全都是因为我在学年结束的时候,送给毕业班学生们的那些愚蠢的小卡片。
人类正式成员卡片。
哈!那东西对我们可真是有用啊。她为什么还留着她的卡片呢?她一定像她妈妈一样是个囤积病患者。
波西娅·凯恩收拾桌子的时候,我开口说道:“那个打断我教师生涯的孩子叫作埃德蒙德·阿瑟顿,去年从疯人院里出来了。我听说他现在在加利福尼亚州上大学。从前当老师的朋友戴维森老师,如果你还记得他的话,他寄信来说的。说不定埃德蒙德·阿瑟顿会继而过上一种有成就、有收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没有回答。
虽然我有洗碗机,但波西娅·凯恩还是用手洗了我的盘子。
“你是不打算走了,是吗?”我问。
“我答应了你妈妈。”
“我妈妈?”我斜眼看着她,我已经很多年没和我那可怕的母亲说过话了。这件事情当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我们在飞机上碰到的,差不多一个月前。”
“什么?”
“有点儿巧合,虽然她会说是上帝插手,但我宁可说是巧合,因为我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相信上帝。老实说吧——当时我喝醉了,所以不太记得我们说了些什么。但是她把她的地址给了我,我们开始通信。我在一封信里把我的联系方式寄给了她,接着她突然就打了我的手机,我开始去看她。我们谈心,她把她的秘密告诉了我,而我对她做了一个承诺,我也打算遵守。”
“你答应她什么了?”
“我会拯救你。”
我在餐桌旁坐着的时候,波西娅·凯恩擦干了我的盘子。
今天还能变得更荒唐一点儿吗?她明显是疯了。我在心里对阿尔贝·加缪说,然后开始狂笑不止。
“你在笑什么?”波西娅·凯恩说。
“所有的一切,”我回答,“而且我等不及要看你会怎么‘拯救我’了。你是不是连计划都有了?我妈妈是不是派你带着什么天主教神像、玫瑰念珠,还有一捆祈祷卡片到这里来啊?说不定是一瓶圣水?一长条某个圣人的护裆?她和你说过她的‘显灵’吗?真是一派胡言。她所有那些宗教的鬼话对我的人生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到目前为止对其他人的人生也一样没用。不过管他呢,我那亲爱的妈妈到底怎么样啊,那个假装正经的任性老太婆?”
“她去世了。昨天我参加了她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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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去世了?死了的那种去世?你是认真的?”
她郑重地点点头:“我很抱歉。”
“为什么没人联系我?”
波西娅扔下洗碗的毛巾,努力使脸色变得温和一点儿,然而这么做却让她显得更加恼火了:“你上次看信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里面塞满了修女们写来的信——有几封是你母亲写的。她试图挽救你已经好几年了——不仅仅是你的灵魂,还有此时此地现世之中的你。这是她的话,不是我说的。我和她很快发现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都想让你重获新生。”
我已经几个月没去邮局了。我总是提前半年预付电费和水费,每年2月在市政厅把一年的财产税全数付清,我的退休金支票是直接进账的。我所有的银行业务都当面完成,我没有信用卡,而其他所有帮我干杂活的人——比如把犁人和杂务工——我都付现金。我不得不承认,这会儿我很好奇老太太到底写了些什么。我突然有一种去开信箱的渴望,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此刻我有那么多的疑问,而压力也正在我的喉头累积。感觉上可能有点儿像是后悔,尽管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而且鉴于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还要让我去听那些说得好听的宗教鬼话,我完全有权利把她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我需要的是她,而不是什么有关人类起源的思想,或者什么童话故事一样的好心肠的太空人掌握着我们的命运。她在地球上的领袖戴着浮夸的大帽子,向穷人和没受过教育的人勒索钱财,住在宫殿里,用金子做成的盘子吃饭,即便他自己的上帝说过,富人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
不过我离题了。
“她是怎么死的?”我问。
波西娅对我说:“事情发生得很快。她正打算到这里来一趟,但医生不允许,再说她完全没有那样的体力,于是她就写信,因为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办法来联络你。她甚至连夜把信寄出来,希望你能及时收到。而且她也不确定你是不是还在这里,要不然她会来找你的。她努力联系过你——非常努力。最后,她‘把你交给了上帝’,这是她的原话。看看你的信箱吧,那里面有她想说的。”
“好,”我回答,尽管我并不确定为什么要承诺会看,因为我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会看。
一阵内疚将我吞没。
我与其说是想哭,倒不如说是想吐,这可真是令人费解。或许这就说明我仍旧宿醉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