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13/32页)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她回答。她看上去完全惊呆了。演技很好,值得表扬。
“那好吧。你真的想帮我?这次换成是为了我?我居然有机会站在师生关系的另一头?你确定吗?”讲到这里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因为我累坏了。
“一点儿没错,”她回答,显然她选择了无视我的冷漠,“我对你感激不尽。”
“那就帮我自杀吧。我和我的狗,阿尔贝·加缪,定下了一个自杀协议。它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两天前从我卧室的窗口跳了下去。昨天晚上我做的一个梦里,它说你会来帮我的。我想做扎格罗斯——加缪《幸福的死亡》里的那个瘸子。你可以做个女版的帕特里斯·默尔索。帕特里西亚·默尔索,也许是。杀了我吧,你就能拥有我的房子外加我所有的钱。我们都可以拟一份遗嘱,甚至,你可以卖了这个又脏又破的地方。然后在沙滩上买一栋漂亮的房子,开始寻找自己的幸福和意义。自从这里的滑雪山头扩大之后,房价涨幅惊人。如果那样的话,你这辈子就完全没有负担了。”
“你得重新开始教书。”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你有一种天赋,弗农老师。”
“我绝对没有,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根本已经不在乎了。”
“孩子们需要你。那些苦恼的孩子,需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有希望。”
“看看我——花点儿时间仔细看。”我等着她看清楚我那衣冠不整,沾满秽物,而且从法律上来说仍然属于醉酒的样子。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刮胡子了。我看起来,闻起来,一定像个在高速公路上匝道旁边喋喋不休说着胡话的流浪汉。“我不是好人,波西娅·凯恩小姐。我的狗自杀了,多半就是因为我夜以继日地对着它废话连篇,随随便便散播自己脑袋里的怪东西。而且我也奉献完了。我一无所有了。”
“你是个好人。”她轻声地说。
“我们已经20年没有说过话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呢?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我记得你的课,还有我毕业那年你在我身上花的所有时间,那时候我正在经历一段非常——”
“那是20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人吗?时间没有改变你吗?你把你的高中经历,还有我,都理想化了。过去20年里,你面对的任何不愉快,都能轻易地被想象打败,还有……为什么我还要和你说这些?”
“因为你在乎。”
“我绝对不在乎,波西娅·凯恩。或许我曾经在乎过,在我给你做这张卡片的时候。”我低头瞥了一眼波西娅·凯恩18岁的脸庞,心软了一下。现在我依稀记得,一个平安夜,她不请自来,出现在我的公寓里,在我怀里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我们不知怎么地一边听着调频广播里弗兰克·辛纳屈(38)的节日歌曲,一边小口地喝着没加酒精的蛋奶酒(39),从十楼公寓的窗口望着雪花飘落。她是不是把我当成她从没有过的那个父亲了?当时我是不是觉得她的情绪完全反复无常,需要很多关怀体贴?我把卡片交还给她:“因为关心年轻人而差点儿被打死,这可是相当沉重的代价。”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她回答,“就是为了这个!”
“恐怕有点儿太迟了。很抱歉。我不知道是怎样一种荒唐的想法让你搜肠刮肚地想尽方法找到我,但是……”
“要不是我,你早被自己呕出来的东西噎死了……”
“我就想被自己呕出来的东西噎死!”
她张着嘴,眼眶里满是泪水,然后她走进我的厨房洗起了碗。
这真是荒诞,我一边抿着比我喜欢的口味更浓一点儿的咖啡,一边在心里对阿尔贝·加缪说。我原本企图自杀,结果却变成了和一个从前的学生一起被关在自己的家里,她还想让我再去教书。重返课堂是每个退休老师的噩梦。就像那本史蒂芬·金的小说,我自己私人版本的《头号书迷》(40)。
我缺水的脑袋开始阵阵抽痛,于是我坐在自己的沙发上,透过窗户凝望着远山。
可身上的恶臭压倒了我,于是我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才继续在沙发上生闷气。
这会儿,我裹在一条羊毛毯子里,静坐抗议着。
波西娅·凯恩一结束厨房里的事情,就开始打扫我家里剩下的地方。她找到了我存着的清洁用品,花了几个小时刷洗、揩抹、吸尘、拖地,而我就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就像格里高尔·萨姆沙(41)一样,完全无动于衷又无可奈何。把我变成一只蟑螂吧,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甚至提着几壶开水走到屋外,洗掉了我吐在露台上的秽物。
“地板都扫干净了。”波西娅·凯恩从上面的阁楼往下嚷。
“那是阿尔贝·加缪拉的,不是我。”我嚷回去。
“它是从卧室里的这个窗口跳下去的?”她朝下面喊道,“这扇窗户为什么开着?”
“它半夜三更时又跳又抓,很反常。我想看看外面有什么,就开了窗。”
一阵长长的停顿。
她冲着楼下大叫:“你为什么不拦着它?”
“它动作很快,我试过,难道你觉得我没试过吗?”
“一定可怕极了,我很难过。”
“你不会明白的。”
波西娅·凯恩把我的整栋房子打扫完毕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左右了,而我仍旧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远处的群山。
她给我拿来一个三明治——大理石纹的黑麦吐司上夹着火鸡肉、美式芝士、泡菜和莴苣。
“吃吧。”她说。
我接过盘子:“你打扫我的家,是因为你母亲不准你打扫她的房子,我说得对吗?那个有囤积症的母亲。你想要感觉自己掌控着局面的时候,就会打扫。所以不要说你这么做是为了我。”
“吃你那该死的三明治吧。”她说完,离开了我家。
几分钟后,我拄着手杖走到窗前,确认她的车还停在我的车道上。她一定是出门散步了,只穿着她的牛仔外套,在这样的严寒之中完全不够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