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内特·弗农(第12/32页)

“你觉得我家沙发上的那个女人,真的有可能是对我祷告的回应吗——她会是像克拉伦斯那样没长翅膀的天使吗?上帝派来的?”

狗并不相信上帝,内特主人。我们信仰的是定时喂饭,开着车窗兜风,好好抓一抓耳后,在树林里散步,还有追逐小动物,把它们叼在牙齿上晃,一直晃到它们没命为止。我们的大脑和桃子差不多大,所以我们的世界很简单,没有上帝或者其他什么让人头昏脑涨的东西。不管任何时候,我们都宁可摇下车窗兜风,也不要什么神明。要不这样吧,我们就最后舒舒服服地躺这一次,简简单单地享受这没遮没拦、从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吧。

我们脸贴脸,肚皮贴肚皮地依偎在一起。

“我爱你,毛茸茸的小家伙。”

嗯,我也爱你,内特主人。

5

“阿尔贝·加缪,”醒来的时候我说,“我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察觉到自己正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开始努力回忆。我相当确定,自己并非身在一座高塔之中,我的狗真的死了吗?昨晚这里真的有一位没长翅膀的女天使吗?

“早上好,弗农老师。”一个女人在厨房里开口,吓了我一跳。

“你是谁?”我一边转身一边说,“你要干什么?”

她递给我一杯黑咖啡:“你想看看证件吗?”

那个女人交给我一张小小的长方形塑料片。初看上去像是一张驾照,然而扫第二眼的时候,我想起来这是我从前在上课最后一天送给学生们的,一张荒唐可笑的人类正式成员卡片。做那些东西浪费了多大的精力啊——花了好几天,都是我自己空闲在家的私人时间。究竟为什么会做那些东西?我说不出来。

“现在你记起我来了吗?”她问道。

我看着卡片上的姓名。

端详着照片。

抬头望着波西娅·凯恩——她就这么站在那儿,在我家的客厅里,仿佛这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留着长长的棕色头发,一身便服,还穿着和照片上同样的牛仔外套,看上去可真古怪。她的脸变老了,还是非常漂亮。她紧挨着我坐到了沙发上。

“你是以前经常和我说起你母亲的那个女孩子?那个有囤积病的母亲,对吗?”

“看来你果然记得我。我也希望你会记得,但是已经过了20年了,而且——”

“见鬼!你在我家里干什么?”咖啡杯温暖了我的双手。

“我昨天晚上告诉你了——我是来救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自杀?”

“你当真打算自杀?”她问道。

“阿尔贝·加缪,它从窗口跳出去死了,我只好把它的尸体放到壁炉里烧了。我们定了一个自杀之约,而且——这话现在听起来有点儿可笑。我没法对你解释,而且我也不是特别想解释。”

“外面那辆是你的卡车吗,撞到树上的那辆?我希望你没有脑震荡,因为你说的话毫无意义,弗农老师。我记得脑震荡的人是不该睡觉的。糟了,但愿你……”

“我说的话绝对有意义!”

“好吧。”

“你想要干什么?”我问。

“来救你,还有——”

“你们这些学生永远欲求不满。没有一次不是带着不可告人的动机来的。在我当老师的整个生涯里,无私的学生一次也没遇见过。学生的本性就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索取,然后消失,杳无音信,除非他们有什么需要——比如一封推荐信,一些免费的建议,或者是一个倾诉的对象。那么你需要什么呢?告诉我吧,因为这会儿我正忙着努力喝酒把自己喝死,抽烟把自己抽死。所以就让我们把这件事情了结了吧。”

波西娅望着她的双手。减去几条皱纹,吹起她的刘海之后,我记起了曾经那个可爱的女孩全神贯注地听着我说的每一个字,用完了我每一段备课时间里空闲的每一分钟。她受到的伤害是那么严重——和父亲有关的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想来,从前她也常常不请自来,到我的公寓串门。是不是有过一次害怕自己怀孕之类的事情?年少无知,心直口快,相信自己会有所作为的我给她做了免费的心理治疗,允许她像挤海绵一样压榨我。接着她毕业了、消失了,连一句再见也没有,更别提感谢了。

“你想干什么?”我话里的嘲讽少了一点儿,因为现在她看起来很伤心,而且我也累了——筋疲力尽,无心争吵。

“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老师。”她说。

“好吧,”我回答,“不过我再也不是老师了。我在教室里的最后一天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吗?都上新闻了——差不多到处都播了。”

“你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很难过。”她说。

“嗯,是啊。这件事情让我拿到了一根很时髦的手杖。”我俯下身把它捡了起来,“看见了吗?顶级品质。让我看上去几乎像是个祖上殷实的富家子——而且还有教师的退休金。”

她看我的表情就好像我刚刚承认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情,比如把婴儿当球踢来取乐之类的。“我的生活也没有变成我梦想当中的样子。过去20年里我遇见了一些非常糟糕的男人——实际上还嫁给了其中一个。可是当我需要相信还有更好的存在,相信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好人的时候,你知道我每次想起来的都是谁吗?”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会说是我。这也就说明她满心妄想,甚至还有可能精神错乱,于是我问:“你是怎么弄到我的地址的?”

“我想到的是你和你的课。”她相当激动地说着,对我的问题充耳不闻。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对你说的这些,难道你都不在意吗?你的教导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20年,逼着我20年后来找你——”

“听上去你是在自己方便的时候来找我的。因为你的婚姻破裂了,你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好让自己暂时忘记自己的问题。这种事情我有点儿经验——所有老资格的教师都有。相信我,大家指望我们维护整个社会的士气信心,只要任何人一有问题,就要放下手头的一切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