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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内特·弗农(第15/32页)

“这个星期你过得真是糟透了,”波西娅说,“我很抱歉。”

“可能你会觉得我这么说有点儿奇怪,但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承受更多的消息了,”我开口道,“我现在就是什么也不想再听了,行吗?对不起。但我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还有……”我没把句子说完,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当然不是非得现在说不可,要是你觉得接受不了的话。我贸然出现在这里,随口把这个消息说给你听——对任何人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且我们也可以过几天再开始救你。我已经为这件事情留出了一点儿时间。”

“我不需要。”我开口,接着却再也无话可说,因为假如我要继续呼吸,思考,并且在这个地球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话,就绝对需要一些帮助。

令我惊讶的是,波西娅尊重了我的请求,没有逼我,这方面她一点儿也不像我死去的母亲,值得表扬——而且确实让我更容易信任她。

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我们一起望向窗外远方的山脉,我们自己也像群山一样——隐忍地、静默地呼吸。

不动如山——哪怕只是一段时间。

实际上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我开始钦佩波西娅·凯恩女士就这么坐在那里,安然自在的能耐。

一开始我在心里向她发起挑战,要她在这场静止不动、消极被动的比赛中败下阵来。然而在某个时刻,我开始从她身上寻找支持,跟我从阿尔贝·加缪身上得到的支持非常相似。如果坦白说的话,我内心深处开始有些担心,担心她在我做好独处准备之前就会离开,就像我那四条腿的挚友一样——就我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什么活物能够待在我的身边。

不过最终,我们当然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重新开始四处走动。

阿尔贝·加缪曾经写过:“谁也没有察觉到,有些人耗费了极大的精力,仅仅只是为了显得正常。”而这正是波西娅·凯恩和我好几天以来所做的事情,我们一起散步,分享三餐,洗净然后擦干碗盘,目不转睛地盯着落日,并且避免谈论任何一件有价值的事情。我们靠着客客气气和日常礼仪来度过每时每刻。几乎像是在扮演一对关系疏远的父女,忽然被迫在佛蒙特州的绿山(42)之中尴尬共处——尽管我俩谁也不会这样说。

我想我是在悼念母亲,但我没有把握。

我肯定是在悼念阿尔贝·加缪,比起母亲,它的情绪和感受从来都与我更加合拍。我的狗随时都能给予我支持和安慰,或许它的确是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逃避了我的存在主义危机。但它还是用它自己的方式,爱着那个实实在在的真正的我。

我不太确定自己在做什么,竟然允许这个从前的学生住到我的家里面,睡在我的沙发上,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明智之举。

有时候我觉得她说不定就和埃德蒙德·阿瑟顿一样病态,她只不过是在掩饰,好让那不可避免的背叛变得更加强烈;她会在睡梦之中把我杀死,终结我正在进行的所有思考——永远不再讨论那个最根本的问题。

然而几天之后我肯定,这个女人纯粹是一片真心,她的动机背后是一种让一切回归正轨的需要。尽管这想法纯粹是痴心妄想而且错得离谱。她显然被深深地伤害过,被生活打垮了,如今正在试着按照一种准则活下去。有时候,我发觉自己在回想她在我班上的日子,零星地记起自己为什么会在她18岁的时候,花那么多的时间和她共处,也许仅仅是因为她展现出了作为一个人的希望。她有梦想家的无私之心,对世界无拘无束的理想信念——一个完美的蠢人,一只脚已经到了悬崖边上,还在对着天空仰头微笑。不知什么原因,非凡这个可怕的词语不断地从我的脑中冒出来。一个从前的学生恰恰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实际上是刚好赶得及救我的命——确实非比平凡。

她会是埃德蒙德·阿瑟顿的反面吗?

世界在补偿我吗?

这是某种宇宙的法则吗?

又或许,波西娅和我各自都在默默地等着对方先开口,敞开心扉,好让另一个人抢先进攻,造成重创,从而获得胜利。

不管怎么样,我不问,她不答。

我们就这么彬彬有礼地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在一种深沉的寂静之中,有时候感觉就像是被活埋在20英尺深的积雪下面——自从我们上一次这样共处以来,每一年大约就代表了一英尺。我们仿佛身在一个挖空了的雪窟里,只靠一根蜡烛的火焰取暖,我们盲目地期待着有什么情感救援队赶来,带着脖子上挂着白兰地酒桶(43)的圣伯纳犬,可实际上就连有没有人知道我们还活着,我们都没法确定。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开始享受这种陷入困境,无依无靠,失去控制,像不可避免的必然投降的感觉了。

这几乎像是一种解放,我甚至已经到了再也不想被拯救的地步。

一天早晨,我们穿得暖暖的——我给了她一件旧的羽绒背心,对她来说太大了,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脱下那件牛仔夹克——一起走过那条四分之一英里长的沙土路,来到结了冰的池塘边。我纳闷她会不会是阿尔贝·加缪的半个转世?又或者是它的灵魂化作了一个女人的外形?因为她就像我的小狗一样把我领到那里,强迫我的手杖走得比平常更快一些,逼着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腿脚灵便,兴高采烈。

但就在我即将接受这种幻想的时候,我的理智向我指出,她有一辆租来的、挂着新泽西牌照的车。而且她把盘子递给我擦干的时候,有好几次我都碰到了她的手,所以她并不是凭空虚构的。

她也吃东西,还喝很多酒,所以我知道她绝对不是圣洁的天使。

一天晚上,我们坐在露台上,帽子、手套和被子全副武装着,喝起之前提过的葡萄酒。我开口说:“好了,把你和我妈妈认识的经过告诉我吧。”

她的目光仍注视着天上的繁星,在我从镇里的跳蚤市场上买来的那把西班牙教会式(44)木制旧摇椅上前后摇摆:“你准备好谈这件事情了?你确定吗?”

“我确定。”

“那好吧。”

我曾经的学生继而对我讲了一个我这辈子最难以置信、最叫人沮丧的故事,一个据说是母亲写信、儿子从来不收信的故事。无端怪异的巧合,神秘莫测的力量,传说圣母玛利亚出现在了坦帕湾(45)一幢办公大楼的窗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