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14/27页)
“一个特别显眼的眼神。你看见了就会知道。”
“好吧。”
“关门以后呢?”
“上锁。”萨缪尔说。
“这是整个计划中最要紧的一环。”
“我知道。”
“至关重要的一环。”
“我锁上门,他就没法出来揍我们了。”
“你必须像士兵那样思考问题。注意力必须完全放在任务上。”
“好吧。”
“我没听见。”
萨缪尔踢着地面说:“我说遵命。”
“这就对了。”
今天很温暖,空气潮乎乎的,影子正在拉长,阳光呈深橘红色。雷暴云在地平线上聚集,就是中西部那种犹如飘浮雪崩的巨型云团,意味着晚上会有雷阵雨或无声闪电或两者兼有。树木间吹来阵阵狂风。空气中有电荷和臭氧的难闻气味。毕晓普总算藏好了黑色塑料袋。萨缪尔练习如何无声无息地以最快速度关上铁门。最后,两个孩子爬上装卸台开始等待,毕晓普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背包里的东西,萨缪尔用手指摸着口袋里那沉重挂锁隆起的部分。
“哎,小毕?”
“什么?”
“校长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
“你去挨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晓普暂时停下了乱翻背包的动作。他抬起头,先是看着萨缪尔,然后扭头望向远方。猫一样的眼睛射出锐利而专注的视线,就仿佛他在此时此地再次看见了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做出一个萨缪尔越来越熟悉的姿态,身体盘起绷紧,双眼眯成窄缝,眉毛皱成对钩形状。这个姿态代表着挑衅,萨缪尔见过好几次:在校长面前,在鲍尔斯小姐面前,在福尔先生面前,在毕晓普朝校长家扔石块的时候。其中的激烈和坚决在十一岁孩童的身上相当常见。
但这次它很快就散去了,因为安迪·伯格绕过教学楼的拐角,迈着他沉重而笨拙的大步,拖着脚指头向前移动,就好像双脚离他小小的脑子过于遥远,他的身躯过于庞大,他的神经系统难以发挥功能。
“他来了,”毕晓普说,“准备好。”
山哥身穿他通常的行头:黑色运动裤,没商标的白色运动鞋,T恤上印着幼稚的玩笑话,今天这件是“牛肉在哪儿?”,全班只有他穿超市廉价品牌鞋不会被嘲笑。庞大体形和暴力倾向让他在时尚方面可以为所欲为。他对当下潮流也有所了解的唯一证据是他正在留鼠尾辫,全班有四分之一的男生正在追随这个时尚。正宗的鼠尾辫需要男生剪短头发,只留下后脑勺正中间的一小块自由生长。山哥到目前已经留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黄色短索,顺着脖颈和后背绵延约十几厘米。安迪·伯格走近装卸台,两个少年跷着腿坐在比他略微高一点的台面上。
“你来了。”毕晓普说。
“基佬,快给我看。”
“首先请向我保证,你不会一惊一乍的。”
“你他妈闭嘴。”
“很多孩子会吓一跳,他们不够成熟。这可是实打实的硬货。”
“我受得了。”
“真的吗?”毕晓普用戏谑和嘲讽的语气说。就是那种你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和你开玩笑还是在侮辱你的语气,让你觉得你的脑子转得比他慢一两拍。这份领悟写在山哥脸上,他犹豫起来,忽然不知如何是好。他不习惯孩子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勇气或骨气。
“好吧,就当你受得了,”毕晓普继续道,“就当你不会一惊一乍的。反正没什么是你没见过的,对吧?”
山哥点点头。
“因为你见得多了,对吧?你在搞的那个高中生?”
“她怎么了?”
“我只是想啊,你这会儿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你有个想搞就能搞的姑娘。为什么还需要黄书呢?”
“我不需要。”
“但你还是来了。”
“你根本没有。你骗我。”
“让我不得不琢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比方说那姑娘很难看。比方说她根本不存在。”
“去你妈的。你到底给不给我看?”
“好吧,我先给你看一张图。要是你没被吓一跳,我就给你看其他的。”
毕晓普在背包了翻了一会儿,最后取出一张叠了好几次的纸,这张纸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一本杂志里撕下来的。他将它小心翼翼、慢吞吞地递给山哥,山哥一把抢过去,毕晓普的百般做作让他生气。山哥打开那张纸,还没完全展开,他的眼睛就瞪大了一点,嘴唇也微微分开,喜笑颜开的面容不复平时的蛮横和冷酷。
“哇啊,”他说,“噢,不错。”
萨缪尔看不见是什么画面让伯格如此欣喜,他只能看见这张纸的背面——好像是宣传某种棕色烈酒的广告。
“牛屄。”山哥说,像极了一条小狗盯着你的食物。
“好是很好,”毕晓普说,“但离牛屄还差得远呢。也就是小菜一碟。要我说,其实挺可笑的。”
“你从哪儿弄来的?”
“和你没关系。想看其他的吗?”
“太他妈想了。”
“你保证不告诉别人?”
“在哪儿?”
“你先发誓。保证不说出去。”
“行啊,我发誓。”
“认真点说。”
“快给我看。”
毕晓普抬起胳膊做了个投降手势,然后指着底下的楼梯井说:“底下,我放在底下了,台阶最底下,埋在土里。”
山哥扔下手上的那张纸,打开铁门,跑下楼梯。毕晓普望向萨缪尔,点点头:信号。
萨缪尔跳下装卸台,跑到山哥刚才站的地方。他走过去,按照先前的练习,以极慢的速度关上铁门。他能看见楼梯最底下的山哥,他难看的鼠尾长辫,他肥壮的后背,他蹲在地上,扒开泥土和枯叶,发现了毕晓普藏在那儿的塑料袋。
“这个?塑料袋里?”山哥说。
“对,就是它。”
铁门终于关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嗒一声轻响。萨缪尔将沉重的挂锁套在铁栏杆上扣好。挂锁内部零件闭合的清脆响声让他感觉踏实和满足。决定性的感觉。无法撤销。他们做到了。已经没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