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15/27页)
仅仅两三米开外,毕晓普给山哥看的那张纸在风里扑腾。晚风在装卸台四周形成了涡流,吹得它轻轻旋转,使得它沿着先前叠了三次的折缝重新合起。萨缪尔抓住它,打开它。在图片中的形状化作可识别的人体之前,这张照片给他的第一印象——最显眼的特征,似乎定义了这张照片,差不多是萨缪尔日后记住的唯一要素——是毛发。许许多多黑色的鬈曲头发。包围着女孩的头部,炸开形成一道漆黑的瀑布,看起来沉重得难以承受,勾成小卷的头发一直垂到她身体底下的土地上,她半坐半靠在地上,压开了生面团似的光滑臀肉,一条手臂在背后用肘部撑住地面,另一只手伸向下体,用两根手指掰开自己,手势像是倒放的和平标志,露出那一小块鼓起的鲜红色神秘嫩肉,另一团蓬勃生长的黑色毛发包围着那里,这团毛发向上到接近肚脐眼处时浓密而卷曲,但在她长着丘疹的大腿内侧却变得纤细稀疏,就像男孩企图留小胡子和络腮胡时长出的软毛,毛发向下蔓延到身体与地面接触之处,她坐在某个不知名的热带丛林布景中,萨缪尔望着照片,想同时看清所有细节,想厘清其中的头绪,想像安迪·伯格刚才那样享受乐趣,但得到的只有好奇和些许反感或恐惧:成人世界似乎是个可怕的地方。
他把那张纸叠成一个小方块,努力忘记刚才见到的东西,忽然听见山哥在楼梯底下喊了起来:“他妈的搞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炫目的明亮白光突然一闪。毕晓普拿着一台宝丽来相机,相机嗡嗡作响,咔嗒一声吐出一方胶片。
“他妈的搞什么!”山哥再次喊道。萨缪尔爬上装卸台的竖梯,跑向毕晓普,毕晓普站在装卸台的边上,望着底下的山哥,像摇扇子似的挥动照片,笑得乐不可支。山哥身边有好几张照片,应该就是他在塑料袋里发现的东西,他大概将袋子翻过来,抖出了所有照片。萨缪尔看得清清楚楚——几乎所有照片都是特写拍摄的勃起的巨大阳具。成年人的阳具,成年人,阳刚气十足,可怕地充血,紫得发黑,有几个湿漉漉地在滴液体。阳具,有些来自色情杂志,有些是宝丽来快照,照明良好的柔焦特写,不知名的阴茎从暗处浮现,从层层叠叠的松垂腹部底下伸出来。
“他妈的搞什么?”安迪·伯格似乎找不到其他的词儿了,“这他妈是什么?”
“你看看,我就知道,”毕晓普说,“你吓坏了。”
“这他妈搞什么?”
“你还是不够成熟啊。”
“老子他妈要宰了你。”
“从发育的角度说,你还有段距离呢。”
山哥一步两级地跑上楼梯。他的体形实在庞大,他的动作实在有破坏力,你似乎不可能挡住他。他们难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挂锁就能保护他们?萨缪尔想象挂锁从中折断的样子。想象山哥如发疯的马戏团动物般撞破牢笼。萨缪尔后退一步,站在毕晓普背后,一只手放在毕晓普肩膀上。山哥跑到楼梯顶上,抬起胳膊想推开铁门。但铁门纹丝不动。结实的铁门挡住了山哥的巨大冲量,退缩的是两者之中的弱者:他的手臂。
他的手腕向后弯曲,肩膀诡异地扭转,发出咔一声清脆的声音,那种恐怖的液体炸裂声。山哥弹回去,重重地落在楼梯上,向下滑了几级台阶,直到在靠近最底下的地方停住,他抱着折断的手臂,呻吟哭号。铁门贴着挂锁震荡不已。
“噢,我的天,”山哥哀号,“我的胳膊!”
“咱们走吧。”萨缪尔说。
“快好了,”毕晓普说,“最后一件事。”
他沿着装卸台的边缘走到山哥正上方,脚底离山哥的头顶大约两米。
“你看,现在我要做什么呢?”毕晓普的声音盖住了山哥无力的哭声,“我要对你撒尿,而你拿我没办法。还有,从今往后,不许你欺负任何人了。因为我有这张照片。”毕晓普朝他挥舞那张宝丽来:“你也该看一眼。你和一大堆基佬小画片。你希望这张照片出现在学校里每个人的柜子里吗?贴在所有人的课桌底下?夹在每一本课本里?”
山哥抬头看着他,困在庞大的成人躯体里的六年级孩童心智终于浮现,他显得是那么惶恐、痛苦、可悲、哀伤,像一只动物惊讶得无法动弹,因为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挨了一脚。
“不。”他在哭声中吼道。
“那么我希望你能给我乖乖的,”毕晓普说,“别再招惹金了。别再招惹任何人了。”
毕晓普解开裤带,拉开拉链,拨开内裤,像他说的那样,朝着安迪·伯格痛快淋漓地撒了一泡长尿,后者又哭又叫,转来转去躲避。他蜷成一团,毕晓普的尿浇在他的后背、T恤和鼠尾辫上。
两个男孩收拾东西离开,一路上没有说话,直到分手各自回家。毕晓普在这里穿过树林去威尼斯村,萨缪尔继续向前回他家。毕晓普拍拍他的胳膊,说:“尽你所能,士兵。”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那天夜里,热浪终于退烧。萨缪尔坐在卧室窗口,望着雷暴雨洗刷外面的整个世界。狂风吹得后院的树木东倒西歪,闪电一次次划破天空。他想象暴风雨里的安迪·伯格,依然受困,浑身透湿。他想象安迪·伯格瑟瑟发抖,孤独惊恐。
第二天上午,空气中有了秋天的第一丝凉意。安迪·伯格没有到校。流言是他昨晚没回家。家里人报了警。父母、邻居、朋友四处搜寻。早晨,终于有人在装卸台旁边的楼梯井里发现了湿淋淋、病歪歪的他。现在他进了医院。没有人提到照片。
萨缪尔猜测山哥被雨淋出了感冒,甚至流感。但毕晓普的看法不同。“他必须要处理掉那些黄色照片,对吧?”那天课间休息的时候,他说,“明白吗?他肯定不希望被人发现时身边有那种照片。”
“对,”萨缪尔说,“但怎么处理呢?”
他们坐在秋千上,但没有荡秋千,望着操场另一头,金·韦格利也在玩游戏,这可真是罕见,因为金平时总是避开操场,事实上他不敢去有可能撞见伯格的公共场合。此刻他玩得很开心,有些忘我。
“山哥在医院里,”毕晓普说,“很可能中毒了。”
“为什么会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