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家宅精灵_1968年春(第9/18页)

她哈哈一笑,摇摇头,像是一个人耐心忍受着另一个人犯傻。

“我有我的计划,”她说,“我从小就知道我想嫁给医药领域的从业人员。我知道我必须拓展眼界,否则就不可能吸引医药领域的从业人员。假如我能聊的只有打字和文书,医药领域的从业人员怎么可能对我产生兴趣呢?”

她严肃而庄重地望着女孩们,像是在宣布成人世界的重大真相。

“不可能。”施温格夫人说,“这就是答案。不可能。后来我遇到了哈罗德,我知道我选修的理科课程得到了报答。”

她抚平她的裙子。

“我想说的实际上是,要设立远大的目标。你们不是非得嫁给农夫或水管工。你们或许无法像我一样嫁给医药领域的从业人员,但财会领域的从业人员对你们这些小淑女来说并非遥不可及。或者商业、银行业、金融业。想清楚你们想嫁给什么样的男人,然后安排自己的人生以实现这个目标。”

她请姑娘们想一想她们想要什么样的丈夫。我要一个能带我去墨西哥阿卡普尔科度假的男人,有人说。我要一个能买敞篷跑车送我的男人。我要一个当老板的,这样我就不需要担心碰到老板会不会给他留下好印象了,因为我嫁的就是老板!施温格夫人教她们用这种方式做白日梦。你们的生活中可以有地中海巡游,她说,也可以有在密西西比河上钓鲈鱼。

“这是你们的选择,姑娘们。但假如你们想要更美好的生活,就必须为此付出努力。你们觉得你们的丈夫会喜欢谈论速记法吗?”女孩们严肃地摇头。

“费伊,这些话对你来说尤其重要,”她说,“芝加哥充满了世故的男人。”

费伊感觉到整个班级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缩进椅子里。

接下来,她们开始上今天的正式内容:马桶。问题:细菌在什么地方?(在所有地方。)如何清除细菌?(必须彻底清除,双手双膝着地,使用漂白粉和氨水。)她们五人一组,练习如何刷洗卫生间的马桶。费伊等待自己上场,同组的其他女孩望着窗外的男孩,男孩这会儿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

今天的内容是打棒球,练习在游击手位置上接滚地球。球棒击球的噼啪脆响,球飞过场地,男孩冲上去抓住球扔向一垒,令人愉快的砰的一声代表着捕手准确地接住了球。这一幕光是看着就让人开心。男孩——在日常生活中假装冷淡和漠然,在课堂上拼命扮酷,总是满脸桀骜地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上了球场就精神抖擞得像一群小狗,动作夸张而热情:冲锋。停下。接球。转身。扔出去。

亨利也在球场上。他不够快,体形有点粗重,没法当游击手,但他依然在努力尝试。他用拳头猛砸手套,和伙伴击掌,吼叫鼓励的口号。男孩知道女孩会在家政课上看他们。他们知道,他们喜欢被观看。

费伊坐在烹饪台前的高脚凳上,双肘撑着深棕色的金属炉台。她身体底下是一系列久远的厨房惨剧:烧糊的番茄酱,烤焦的蛋糕糊,煎过头的鸡蛋和布丁,炉子上熏黑碳化的食物仿佛远古化石。一道以前留下的焦痕,老师用渗透性最强的去污粉也无法洗掉。费伊摸着这条痕迹,用指尖感受它粗糙的表面。她望着男孩,望着女孩看男孩。望着(举例来说)玛格丽特·施温格,她是老师的女儿,肤色白皙,脸蛋稍微有点胖,身穿昂贵的羊毛衫、尼龙长袜和闪闪发亮的黑皮鞋,金色的头发卷得夸张。她望着玛格丽特和簇拥着玛格丽特的那伙人,那是玛格丽特的跟班,都戴着标明小圈子身份的银箍,她们每天早晨帮玛格丽特做头发,在餐厅替她拿可乐和糖果,散播她对头的可憎谣言。费伊和玛格丽特从小学到现在一直没说过话。她们并不是对头,费伊只是逐渐退出了她的视野。她总是觉得玛格丽特咄咄逼人,通常避免和她对视。她知道施温格家有钱,知道他们家坐落在俯瞰密西西比河的悬崖上,而且非常宽敞。玛格丽特的脖子上挂着男生的班级戒指,另一枚戴在她的右手上。她左手戴着定情的金戒指。(这么打扮的女孩却在讨论象征意义的英语文学课上大打哈欠。)玛格丽特的准未婚夫(从一年级就固定下来了)属于那种你难以想象也难以忍受的男生,他在所有方面都是明星:棒球,橄榄球,田径。他把奖章别在校服前襟上,然后把校服送给玛格丽特,玛格丽特穿着那件衣服在学校里走来走去,叮叮当当地响得像只风铃。他叫朱尔斯,玛格丽特抢走了他所有的纪念品。她对他自豪得无以复加。事实上,此刻她正在看他,他在棒球内场等着轮到他上场。看他的同时,玛格丽特还在取笑其他男孩,那些笨拙的男孩,不是朱尔斯的那些男孩。一个球从手套底下漏出去飞进外野,她说:“哎哟!你忘带东西了!”她周围的朋友哈哈大笑。“哥们儿,在你背后!”她的音量大得刚好能让房间里的其他人听见,但又小得不足以让她们加入对话。这是典型的玛格丽特式做派:外向,同时又排外。

可怜的约翰·诺沃提尼没有接住右手边的一个地滚球。约翰身体肥胖,脚腕粗壮,在动作敏捷的少年之间仿佛一头乱撞的河马。“下次快一点啊,大个头!”她说,“说真的,他到底为什么会在场上?”轮到保利·梅利克上场,他个头很小,从头到脚顶多一米五,体重不到五十公斤,她喊道:“面条!上啊,面条!”因为他的两条胳膊确实就像细面条。她嘲笑胖子、瘦子和矮子。她嘲笑所有弱者。她是食肉动物,费伊心想,长着獠牙的狼崽子。

轮到亨利了。所有女孩都在等待,都盯着他,玛格丽特盯着他,她们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亨利用拳头砸手套,摆出类似内野手的蹲伏姿势。费伊忽然很想保护他,感觉好像整个班级都想看一出好戏,想听到玛格丽特令人兴奋的残忍,就好像他们都希望亨利失误。但费伊也只能观看和祈祷。她再次望向玛格丽特,发现玛格丽特正在回头看她,费伊的胃里一阵翻腾,她涨红了脸,感到自己在瞪大双眼,觉得她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中已经败下阵来,玛格丽特冰冷的审视眼神说清楚了这里的尊卑关系:玛格丽特有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费伊不可能阻止她。

就这样,所有女孩都望着亨利,教练击球,球飞过泥土场地,亨利扑向左侧去接球。费伊忽然很生气。生气的对象不是玛格丽特,而是亨利。她生气的是,他即将在大庭广众之下惨败,是他害得她处于这个位置,愚蠢地和玛格丽特·施温格成了敌人。她生气的是她觉得自己对他负有责任,她要为他的弱点负责,就仿佛它们是她自己的弱点。他像幼儿似的蹒跚晃动,这会儿费伊恨死了他。他是她本人怪异而丑陋的镜像。她参加过许多婚礼,知道仪式上的经典台词:现在你们两人结为一体了。大家似乎都觉得这句话很浪漫,但费伊一想到其中的含义就会胆战心惊。此刻这个瞬间就是原因,就好像取出你的全部缺陷再乘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