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14/22页)

“我没打过弹子机。”

“这不是重点。好吧,我换个比方:想象一下,所有人都在吃一个蛋糕。他们对你说,这个蛋糕有多么好吃。然后你试了一口,却发现难吃极了,还不如啃硬纸板。但你的朋友一个个都吃得兴高采烈。请问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大概是失望吧。”

“还有恼火。尤其是他们还会对你说这不是蛋糕的错,说真正的问题在你身上。说你吃蛋糕的方式不对。我知道这个比喻很不恰当。”

“所以我是你找到的一块新蛋糕?”

“我只是想要感觉到一些什么。”

“你对你的朋友们提过我吗?”

“没。怎么可能?”

“我让你觉得丢人。你因为我感到羞耻。”

“听我说,在真实生活中,我是个反权威的无政府主义者。但我还有向往刺激的一面,想被一个警察粗暴侵犯。我能接受,不做好坏判断。但我不认为我那些朋友能够理解。”

“我们做的那些事情,”他说,“手铐,粗暴的动作。有用吗?”

她露出微笑,轻轻抚摩他的面颊,她第一次这么温柔地抚摩他:“你是个好人,查理·布朗。”

“别这么说,你知道我讨厌这种话。”

她亲吻他的头顶:“去打击犯罪吧。”

她感觉到他目送她离开。感觉着脖子和面颊上的瘀伤。一步一步走远,感觉到他留下的一大团冰冷黏液从身体里滑了出来。

6

校园里有个传闻,在最狂热的学生之间传播。这是一个秘密,支持战争的在校预备役军官训练团学员不知道,兄弟会那些四肢发达的男生不知道,初入社交场所、忙着挑选丈夫人选的富家小姐也不知情。只有最忠于事业、最诚挚的斗士才有资格听见:在特定的日子里,在迷宫般的行为科学大楼某间特定的教室,每次持续一个小时,战争正式结束了。

在这一个小时期间,在这间教室里,越南战争不复存在。艾伦·金斯堡,刚从东海岸来到这里的伟大诗人,他带领他们,每堂课都以相同的一句话开始:“战争正式结束了。”然后他们重复这句话,然后再重复,异口同声,许多个声音形成和声,这句话因此变得更加真实。金斯堡告诉他们,语言拥有力量,思想拥有力量,将念头释放进宇宙能够引发雪崩,促使念头变成现实。

“战争正式结束了,”金斯堡说,“战争正式结束了。重复这句话,直到意义消失,字词变得只是物理性的声音,直到字词化作坚固的物体射向天空,你看见它们弹出身体,因为佛教咒语里使用的神的名字与神本身毫无区别。这一点非常重要,”他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天空,“假如你说‘湿婆’,你不是在召唤湿婆,而是在创造湿婆,创造者与保护者,毁灭者与庇护者,战争正式结束了。”

费伊躲在最后面的角落里望着他。她和其他人一样,坐在积灰的油毡地毯上——望着他脖子上银色的和平标志项链晃来晃去,眼睛在角质框眼镜背后充满喜悦地紧闭,他蓬乱的头发,缠结的黑色乱发从头顶长到了面颊和双下巴上。他摇头的时候,大胡子跟着晃动,像是在最繁盛的教会里祈祷和吟唱,胡须随之摆动不已,他的整个身体都投入其中,他闭着眼睛,盘起双腿,他坐在自己带来的专用地垫上。

“身体的振动就像在非洲平原上那样,”金斯堡说着,边用脚踏式风琴和指钹演奏着伴随吟诵的音乐,“或者印度的群山中,或者任何一个没有电视机替我们振动的地方。我们全都忘记了该怎么做,除了某些时刻,例如民谣歌手菲尔·奥克斯连续两小时演唱列侬的《战争结束了》,这个咒语比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所有的天线加起来都要强大,比民主党全国大会所有的传单加起来都要强大,比整整十年的政治演说加起来都要强大。”

学生们盘腿坐在地上,没有跟随音乐前后摇摆,而是跟着身体内部的私有节拍。看起来就像一屋子陀螺正在旋转。课桌被推到了教室边缘。一个人的外衣挂在房门的窗户上,挡住了外部的视线,以防行政人员或校园保安或不够嬉皮的老师路过。

费伊知道“战争正式结束了”的吟唱最终会变成“赞美奎师那,赞美罗摩”[4],然后在齐声念出神圣元音“唵”中结束共处的这一个小时。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每一堂课都是这么上的,想到她从大诗人艾伦·金斯堡那里学到的就是如何摇摆、如何吟唱、如何号叫,费伊就觉得心如死灰。这个人写下的诗歌曾经烧穿了她,课程第一天,她坐在椅子上,害怕自己见到他会当场吓傻。然后她看见了他,心想作者照片里那个整洁好看的男人去哪儿了。格子呢西服和梳理过的头发不见了,金斯堡全然拥抱了反文化运动那些最显眼的象征性打扮,刚开始费伊感到很失望,因为这种行为预示的是缺乏创造力。现在她的感觉更接近纯粹的恼怒。她想举起手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学习,你知道的,诗歌?”然而这个问题无疑不会受到欢迎,因为课堂上的学生根本不在乎诗歌——他们只在乎战争、他们想就战争发表的看法和他们如何能停止战争。民主党全国大会即将召开,他们最在乎的莫过于即将举行的抗议游行,只剩下短短几天了。那将是一场盛大的活动,他们都这么说。所有人都会来。

“假如遇到警察的攻击,”大诗人说,“我们就坐在地上。我们念‘唵’,向他们展示和平是什么意思。”

学生们摇晃身体,哼哼唧唧。有几个人睁开眼睛,交换眼神,用心灵感应告诉对方:要是警察来了,我才不会傻坐着,我他妈会拔腿就跑。

“那会用上你们能聚集起的全部勇气,”大诗人说,像是读懂了他们的想法,“但面对暴力,唯一正确的答案就是暴力的反面。”

学生们闭上眼睛。

“这就是办法,”他说,“咱们先练习一下。感觉到了吗?无疑是一种主观体验,但也是唯一重要的体验。客观事物实际上是不可感知的。”

费伊的其他课程全得了优。经济学、生物学、古典学——每周测验里她还没答错过一个问题。但诗歌?金斯堡似乎不会给他们打分。大多数学生认为这是一种解放,费伊却因此寝食难安。不知道别人如何衡量她,她该如何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