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第11/28页)

曾经有两次,因为莫顿的违抗行为,他们用船把他送到英国审判。但是英国统治阶级和英国圣公会对于新英格兰独立主义者来说毫无用处。莫顿案每次都被法庭否决,于是莫顿又返回了新英格兰。英国人认为,他是对的,莫顿——我们也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但他并没有胁迫任何人,而是这些该死的清教徒发疯了。

在威廉·布拉福德总督写的一本书《普利茅斯种植园史》里,总督详细描写了梅里蒙的诸多罪恶,“放荡不羁的肆意挥霍”,“大量的过剩”。“他们堕落成了淫荡之徒,过着荒淫放荡的生活,他们所倾诉的都是渎神之语。”他称莫顿的盟友为“疯狂的狂饮作乐者”。他称莫顿为“乱世之君”和“无神论派”大师。布拉福德总督是个了不起的理论家。十七世纪时虔诚的清教徒知道怎样写文章。不虔诚的清教徒也知道怎么写。莫顿也出版了一本书,《新英格兰迦南》,是在对印第安部落有趣的研究基础上写成的——但据布拉福德说这是一本粗俗滑稽的书,因为它也讲述了清教徒以及他们如何“极大地展示了宗教精神但没有人道精神”。莫顿是直言不讳的。莫顿没有对书进行任何删节。你得等三百年才能在美国再次听到托马斯·莫顿的声音,没有经过删节,像亨利·米勒的作品。普利茅斯和梅里蒙之间、布拉福德和莫顿之间、有序和无序之间的冲突——这种殖民时代的无序是三百三十多年后莫顿的美国最终诞生时国内动乱的先兆,是种族间通婚现象及其他一切现象的先兆。

不,六十年代并非反常的年代。怀亚特姑娘也没有越轨。她是天生的莫顿式人物,身处自始至终一直在进行的冲突中。秩序将主宰美国的野蛮。清教徒们是有序、美德和理性的代理人,而另一方则是无序。但为什么它是有序和无序呢?为什么不是莫顿,这位不守秩序的伟大神学家呢?为什么不能正视莫顿作为个人自由的奠基者的身份呢?在清教徒的神权统治中你可以自由地行善;在莫顿的梅里蒙你是自由的——事实就是如此。

有很多的莫顿。没有神圣观念的商业投机者,一点也不在乎他们是否是上帝的选民的人们。他们和布拉福德一道坐“五月花”号来到美国,后来又乘坐其他的船只移居国外,但你在感恩节时听不到关于他们的事情,因为他们难以忍受圣人们和信奉者的这些团体,不允许有任何越轨行为。我们最早的美国英雄人物是莫顿的压迫者:安第科特、布拉福德、迈尔斯·斯丹迪许。梅里蒙在正式的版本中已经被删除,因为它不是关于一个有德行的乌托邦而是一个率直的乌托邦的故事。但是应该被雕刻在罗斯摩尔山(24)上的是莫顿的脸。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总有一天他们会把美元重新命名为怀亚特的。

我的梅里蒙?我和六十年代?是啊,我严肃地对待那几年的混乱无序,而且我也全面地理解“解放”这个词的意义。那是我离开妻子的时候。准确地说,她发现了我和“流浪女孩”在一起后就把我给甩了。如今,学校教职工中也有人蓄长发穿奇装异服,但是在休假期间。他们是窥淫癖者和朝三暮四的恋人的混合物。他们偶尔也会大胆行事,但那无非就是跨过战壕进入战场而已。然而我一旦洞察混乱无序的局面的本质,就决定从那一刻起设法为自己找到全部理由,放弃我以前的和目前的忠贞行为并且不在私下从事不正当行为,也不像我的很多同龄人那样或低声下气或趾高气扬或干脆任其逗引,而是紧跟这场革命的逻辑一直到底,而且没有成为其受害者。

这需要付出努力。没有竖立纪念碑记录下那些在外冲锋陷阵的人的名字以志哀悼,并不意味着没有伤亡。不一定是大屠杀,但有很多的破坏和毁损。这不是一次建立在庄严的理论基础上的规模宏大的革命。这只是一场幼稚的、荒谬的、失去控制的、激烈的闹剧,整个社会陷于一场巨大的喧闹之中。虽然也有一点点的喜剧色彩。这是一次革命,同时像是革命结束后的场面——一大片田园风光。人们脱下内衣,大笑着四处走动。通常这充其量不过是闹剧,充满孩子气的闹剧,但却是影响十分深远的充满孩子气的闹剧;通常这只不过是旺盛精力的汹涌高涨,是人数最多力量最大的美国青年一代突然倾泻的激素。但其影响却是革命性的。从此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人们的怀疑精神,人们的愤世嫉俗,通常能使人们游离于群众运动之外的良好的政治文化意识成了十分有用的屏障。我不像其他任何人那样热情高涨,我也不想。对于我来说,我所要做的是将革命与其直接的装备分离开来,与其病理学上的饰物、修辞学上的空洞及药理学上的毒品分离开来,这一切促使人们纵身跳出窗外,借以避开危险、领会并使用革命思想,而且自言自语地说:多好的机会,多好的机遇去实践我自己的革命。为什么要束缚我自己?就是因为我碰巧出生在这一年而不是那一年这一事实吗?

比我年轻十五岁、二十岁的人们,那些拥有特权的革命的受益者,可以不知不觉地经历这场革命。这样一场充满生机的派对,这样一处混乱无序的污秽乐园,不经思考也无需思考,他们就宣称自己拥有了它,而且通常是包括一切琐碎和毫无价值的东西。但是我得思考。那时的我,还正值壮年;国家刚刚进入这一非凡的时代。我是否属于这一野蛮、邋遢、喧闹的拒绝行为、这一全面破坏以往一切禁忌的举动的候选人?我能够控制与无所顾忌的自由相对的有所约束的自由吗?人们怎样将自由转变成制度呢?

要找到这些答案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我有一个四十二岁的憎恨我的儿子。我们不需要涉及这个问题。关键是暴民们没有冲进来打开我的牢门。行为乖戾的暴民们就在这里,事已至此,我不得不自己打开牢门。因为我也是个温和并且天生固执的人,即使在我刚刚结婚那会儿,我也偷偷溜出去与随便什么人发生性关系。那种六十年代的解脱一开始我就想到了,但是开始时,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像共同认可之类的东西,并没有将你卷起并带走的社会洪流存在。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障碍,其中有一个人的文明本质,有一个人的乡下出身,有一个人接受的严格的上流社会观念的教育:做人不能胡来一气。我的成长和受教育轨迹骗我从事我难以忍受的家庭使命。有家室的人,尽责,已婚且有小孩——接着革命开始了。事情败露,这些女孩子都围着我转,我该怎么办呢?继续婚姻生活、与人通奸及思考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你人生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