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1/59页)
杰克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我似乎听不明白你们的话。”闷热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很想出去。他的眼珠子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膜,周围所有的脸庞都模糊起来。
对面的威利在吹口琴。巴迪和海博尔在听。曲子低沉而悲伤。一曲吹完,威利在衬衫前襟上擦了擦口琴。“我又饿又渴,口水都把音符给打湿了。我真想试着吹一首摇摆爵士乐。喝点儿好酒是唯一能让、让我忘掉痛苦的事情。要是我知道我的脚、脚现在在哪儿,每天夜里喝上一杯杜松子酒,我就不会那么在意了。”
“别心烦,宝贝。你这就有酒喝了,”波西娅说,“布朗特先生,愿意来一块桃酥饼和一杯酒吗?”
“谢谢,”杰克说,“那太好了。”
波西娅很快铺好了桌布,摆好了一个盘子和一把叉子。她倒了满满一大杯酒。“请自便。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去招待别人了。”
果酱瓶你一口我一口地传递着。海博尔在把瓶子传给威利之前,从波西娅那里借来一支口红,在瓶子上画了一条红线,定下了这一口的界线。屋子里有咯咯的嘈杂声和笑声。杰克吃完了他那块桃酥饼,端着酒杯坐回了他在两位老人之间的老地方。家酿的酒像白兰地一样醇厚浓烈。威利开始吹奏一段低沉忧伤的旋律。波西娅咬着手指,拖着脚步在屋里走来走去。
杰克转向马歇尔·尼科尔斯。“你说波西娅的父亲是个医生?”
“是的,先生。没错,确实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
“他出了什么事?”
两个黑人警惕地互相看了一眼。
“他出了点儿意外。”约翰·罗伯茨说。
“什么意外?”
“一次不好的意外。一次糟透了的意外。”
马歇尔·尼科尔斯把他的丝手帕叠好又展开。“正如我们刚才说过的那样,重要的是不要损害这些友好的关系,而是要尽可能诚挚地在各个方面加以促进。我们这些有色种族的成员必须努力在各个方面提高我们的公民。那边屋子里的医生就在各个方面努力过。但有时候,在我看来,他好像并没有足够充分地认识到不同种族和境况的某些因素。”
杰克不耐烦地喝干了杯子里最后几口酒。“看在基督的分上,伙计,别绕弯子了,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话。”
马歇尔·尼科尔斯和约翰·罗伯茨交换了一个痛苦的眼神。对面的威利还在吹口琴。他的嘴唇像胖乎乎、皱巴巴的毛虫一样在口琴的四方形小孔上爬行。他的肩膀很宽,很强壮。他的残肢随着音乐的节拍而抽搐。海博尔跳起了舞,巴迪和波西娅拍手打着节拍。
杰克站了起来,马上意识到自己醉了。他摇摇晃晃,报复性地环顾四周,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辛格哪儿去了?”他声音沙哑地问波西娅。
音乐声停止了。“怎么啦,布朗特先生,我以为你知道他已经走了。你坐在餐桌旁吃桃酥饼的时候,他来到了门口,伸了伸手表,示意到了他要走的时间。你直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以为你知道的。”
“或许我在琢磨别的事。”他转向威利,怒气哼哼地对他说:“我甚至都没告诉你我为什么来这儿,我来这儿不是要你们做什么。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这个。你和另外两个孩子要为发生过的事情作证,我来解释为什么。唯一重要事情是‘为什么’——而不是‘怎么了’。我会用车子推着你到处走动,你讲述你的故事,然后我来解释‘为什么’。或许,这可能有点儿意义。或许——”
他觉得周围的人在笑他。慌乱导致他忘掉了他想要说的话。屋子里到处是黝黑而陌生的面孔,空气混浊得没法呼吸。他看到了对面的门,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他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储藏间,闻到了药的味道。随后,他的手正在转动另一个门把手。
他站在一个白色小房间的门槛上,里面的家具只有一张铁床、一个柜子和两把椅子。床上躺着的,正是他在去辛格房间的楼梯上曾经遇到过的那个令人讨厌的黑人。在硬邦邦的白色枕头的映衬下,他的脸显得很黑。黑色的眼睛因为仇恨而变得灼热,但浅蓝的厚嘴唇却很镇静。他的脸像一个黑色的面具一样纹丝不动,只有鼻孔随着每一次呼吸而缓慢地、大幅度地翕动着。
“滚出去。”黑人说。
“等等——”杰克无助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是我的家。”
杰克没法把目光从黑人那张可怕的脸上移开。“可是为什么呢?”
“你是一个白人,一个陌生人。”
杰克没有离开。他笨拙而小心地走向其中一把白色的直背椅子,坐了下来。黑人在床罩上移动着他的双手。他黑色的眼睛闪烁着狂热。杰克注视着他。他们都在等待。房间里有一种紧张感,像是一场阴谋,又像是爆炸之前那死一般的寂静。
午夜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春天早晨温暖而黑暗的空气搅动房间里一层层蓝烟。地板上有几个皱巴巴的纸球和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杜松子酒。床罩上散落的烟灰是灰色的。科普兰医生紧张地把头埋在枕头里。他脱掉了晨衣,白色棉睡衣的袖子卷至肘部。杰克坐在椅子里,身子前倾。他的领带松开了,衬衣领子被汗水打蔫了。这几个小时里,他们之间有过一次令人精疲力竭的漫长对话。现在又出现了一次停顿。
“所以,时候已经到了——”杰克开口了。
但科普兰医生打断了他。“现在必须做的也许是——”他声音嘶哑地喃喃低语。他们停住了。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等待着。“请原谅。”科普兰医生说。
“对不起,”杰克说,“你继续吧。”
“不,你继续。”
“嗯——”杰克说,“我不想说我开头说过的话。关于南方,我有一句最后的话。被窒息的南方。被荒废的南方。被奴役的南方。”
“还有黑人。”
为了让自己镇静下来,杰克从身边拎起地上的瓶子,长长地喝了一大口烈性酒。然后,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储藏间,拿起一个小小的廉价地球仪,那是用来镇纸的。他把地球仪放在手里缓慢地转动着。“我只能这样说:世界充满了卑鄙和邪恶。哈!这个地球上四分之三的地方处于战争或压迫的状态。骗子和恶魔联合了起来,那些知道的人被孤立,无力抵抗。但是!如果你要我指出这个地球表面上最不文明的区域,我会指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