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3/59页)

终于,科普兰医生清了清喉咙,说:“我敢肯定,你来到这里并不是毫无缘由。我确信我们彻夜讨论这些话题也并不是毫无目的。我们现在已经全都谈到了,除了一个最紧要的话题——出路。什么是必须做的。”

他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等待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期待。科普兰医生靠着枕头坐得笔直。杰克手撑着下巴,俯身前倾。停顿还在继续。他们犹犹豫豫地同时开口说话。

“对不起,”杰克说,“你先说。”

“不,你说。你先开口的。”

“继续说吧。”

“哼!”科普兰医生说,“你继续说。”

杰克用他那双蒙眬而神秘的眼睛盯着他。“是这样。我是这么看的。唯一的解决办法是让人们知道。一旦他们知道了真相,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受压迫。只要有一半人知道了,就会赢得整个战斗。”

“是的,只要他们明白了这个社会的运转方式。但你打算怎么告诉他们呢?”

“听我说,”杰克说,“想想连环信吧。如果一个人把信寄给十个人,这十个人当中的每个人又把信寄给另外十个人——你明白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说我来写信,但想法是一样的。我只是四处宣讲。如果在一个镇子上我能让十个不知道的人看到真相,那我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懂吗?”

科普兰医生惊讶地看着杰克。随后他哼了一声。“别孩子气了!你不可能只是到处宣讲。连环信,真亏你想得出!知道的人和不知道的人!”

杰克的嘴唇颤抖着,眉毛随着迅速到来的愤怒而耷拉着。“好吧,你有什么主意呢?”

“我首先要说,在这个问题上,我从前的感觉像你一样。但我现在知道了,这种态度错得多么离谱。半个世纪以来,我一直以为忍耐是明智的。”

“我没说要忍耐。”

“面对野蛮的暴行,我忍耐。在不公正面前,我保持平和。我为了假想的整体利益而牺牲了很多东西。我相信舌头,而不是拳头。我宣扬忍耐是抵抗压迫的盔甲,我相信人的灵魂。我现在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我是个叛徒,既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我的同胞。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现在是时候行动了,迅速行动起来。以狡诈对狡诈,以力量对力量。”

“但怎么做呢?”杰克问,“怎么行动呢?”

“嗨,通过走出去,做事情。把人群召集起来,让他们去游行示威。”

“哈!最后那句话让你露了马脚——‘让他们去游行示威。’你让他们去游行示威,反对一件他们并不知道的事,那有什么用。你是在试图通过屁眼给猪喂食。”

“这样粗俗的措辞让我很生气。”科普兰医生一本正经地说。

“看在基督的分上!我才不在乎你生气不生气。”

科普兰医生举起一只手。“我们都别过分激动,”他说,“让我们努力达成一致吧。”

“正合我意。我可不想跟你打架。”

他们沉默了。科普兰医生的目光从天花板的一个角落移到另一个角落。有几次,他润了润嘴唇准备开口,但每一次话到嘴边,欲言又止。终于,他开口说道:“我给你的建议是这样,不要试图单打独斗。”

“但是——”

“但是,没什么但是,”科普兰医生以教训人的口气说,“一个人所能做的最要命的事情,就是试图单打独斗。”

“我明白你的意思。”

科普兰医生把睡衣的领口拉倒了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面,朝喉咙那儿拢紧了一些。“你相信我的同胞为了他们的人权所做的斗争吗?”

医生的激动不安,以及他的这个温和而嘶哑的问题,让杰克的眼眶里突然盈满了泪水。迅速膨胀起来的爱的涌动导致他抓起床罩上那只瘦骨嶙峋的黑手,紧紧握住。“当然。”他说。

“还有我们的极度穷困?”

“是的。”

“公正的缺乏?严重的不平等?”

科普兰医生咳嗽起来,把痰吐进了他放在枕头底下的一张纸片里。“我有一项计划。它是一项非常简单而集中的计划。我打算集中于唯一一个目标。今年八月,我计划领导本县超过一千名黑人,搞一次行军。向华盛顿进军。我们大家凝聚成一个坚实的整体。如果你去那边的储藏间里看看的话,你会发现一沓信,是我这个星期写的,我会亲自去递送这些信。”科普兰医生的双手在那张窄床的两侧紧张地上下滑动,“你还记得我刚才对你说过的话吗?你应该还记得,我给你的唯一建议是:不要试图单打独斗。”

“我明白。”杰克说。

“但是,一旦你加入进来了,你就必须是全身心的投入。这是最重要的。你要永无止境地工作。你必须毫不吝啬地奉献整个自我,没有任何希望获得个人回报。没有休息,也别指望有休息的时间。”

“为了南方黑人的权利。”

“南方和我们这个县。要么全有,要么全无,非此即彼。”

科普兰医生向后靠在枕头上。似乎只有那双眼睛是活的。它们在他的脸上像火红的木炭一样燃烧。发烧使他的脸颊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色。杰克绷着脸,用指关节压住他那张柔软、阔大、颤抖的嘴巴。他满脸通红。外面,早晨第一抹微弱的光亮出现在天空。吊在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在黎明中燃烧着丑陋而刺目的光。

杰克站起身来,僵硬地站在床脚头。他冷冷地说:“不。那根本不是正确的角度。我绝对肯定它不是。首先,你根本出不了小镇。他们会说这样的集会威胁到公共健康——或者某个诸如此类编造出来的理由——从而把它解散。而且,即便凭借某个奇迹,你们去了华盛顿,也一点儿用途都没有。为什么,因为整个想法就很疯狂。”

痰液在科普兰医生的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嘎嘎声。他的声音很刺耳。“既然你这么快就冷嘲热讽,不以为然,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我没有冷嘲热讽,”杰克说,“我只是说你的计划很疯狂。今晚来这里,我就带来了一个比这好得多的想法。我想用手推车把你儿子威利和另外两个男孩推着到处走。他们讲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我来发表演说,谈谈资本主义的辩证法——揭穿其所有的谎言。我会解释得每个人都明白这些孩子的腿为什么被锯掉了。让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