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7/14页)
“继续啊,”朱莉道,“听着有点意思。”
我说:“没什么。”
“哦。”朱莉说。她脸有点泛红,头低了下来。现在轮到苏清喉咙了,我们都等着。
我傻呵呵地说:“我刚才在说我并不觉得妈当真喜欢过爸。”
“是吗?”朱莉带着嘲弄的兴致说。她其实很气。
“我不知道,”我嘟囔道,“也许你知道。”
“我为什么就该知道?”
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苏开口说:“因为你比我们跟她聊得多。”
朱莉的愤怒通过不断累积的沉默表达出来,她站起身穿过房间后在门口又转身平静地说:“那只是因为你们俩根本不想搭理她。”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等着听我们的回答,她走后留下一股非常淡的香水味道。
第二天,放学后,我主动提出陪我母亲去商店买东西。
“又不买什么重的东西。”她说。她正站在阴暗的门厅里,照着镜子给围巾打结。
“就当散个步。”我咕哝了一声。
我们沉默地走了几分钟,然后她挎住我的胳膊对我说:“就快到你的生日了。”
我说:“是呀,是快了。”
“你年满十五岁感觉高兴吗?”
“不知道。”我说。
我们在一家药店等着为我母亲配药时,我问她医生是怎么说的。她正在细看塑料盘子里装的包装成礼物的一块肥皂。她把肥皂放下,开心地一笑。
“哦,他们都只会胡说八道,我不再跟他们打交道了。”她冲着配药的柜台点一下头,“我只要弄到自己的药片就成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配好的药装在一个沉重的棕色药瓶里递了过来,我主动要求为她拿着。回家的路上,她提议在我生日那天搞个小型派对,我可以从学校邀请几个朋友参加。“不,”我马上说,“就我们家里人好了。”一路上我们盘算着到底怎么过,我们俩都很高兴终于有了可以谈论的话题。我母亲记得朱莉十岁时我们搞的一个派对,我也记得,当时我八岁。朱莉哭哭啼啼的,因为有人告诉她过了十岁就再也没有生日过了,这一度曾成为我们家的一个笑话。我们俩都没提我父亲在其间起的作用以及我还记得的所有其他派对。他喜欢让孩子们整齐地排好队,安静地等着在他制定的游戏里依次上场。喧闹和混乱,孩子们毫无目标地四处乱转会搞得他非常恼火,还从来没有哪个生日派对他没对哪个人大发其火的。在苏的八岁生日派对上,他想因为她四处乱荡送她上床睡觉。母亲插进来干涉,那也是最后一次搞派对,汤姆从来没有过派对。等我们走到大门的时候,我们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她在手提包里翻钥匙时我在想,这次她是否会因为终于可以搞个没有他参与的派对感到高兴。
我说:“可惜爸这次不能……”而她说:“小可怜,他会多么为你自豪啊。”
我生日两天前,我母亲就开始卧床了。
“到时候我会起来的,”苏和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说,“我没什么病,只不过非常、非常疲惫。”哪怕就在她跟我们讲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她已经做好了蛋糕冰镇了起来,蛋糕上是一圈圈漾开的红蓝装饰线,正中间插了根蜡烛。汤姆为此很是开心。
“你不是十五,”他大叫,“到你生日那天你才一岁。”
生日那天一大早,汤姆就跑到我房间里跳上了床。
“醒醒,醒醒,你今天一岁了。”
早饭桌上,朱莉递给我一个很小的皮袋,袋里装着一把金属梳子和一把指甲刀,并没说三道四。苏送了我一本科幻小说,封面上画的是一个庞大的、有触须的怪物正在吞噬一条宇宙飞船,背后的天空是黑的,闪烁着明亮的星星。我拿了个托盘上楼到我母亲的房间。我进去的时候,她正仰面躺着,眼睛睁着。我坐在床沿上把托盘在我膝上放好。她倚着好几个枕头坐起来,小口啜着茶。然后她说:“生日快乐,儿子。我一早起来要是不喝点什么都讲不出话来。”
我们笨拙地拥抱在一起,她手上还端着茶杯。我打开她给我的信封,生日卡片里还夹着张两镑的钞票。卡上是地球仪、一堆皮面书、一副钓具和一个板球的静物照片。我再次拥抱了她,当茶在茶杯里晃荡时她叫了声“哎呀”。我们紧挨着坐了一会儿,她紧紧捏着我的手。她自己的手肤色蜡黄皮包骨头,我觉得就像是小鸡的脚。
整个上午我都躺在床上看苏送我的书,这是我有生以来看的第一本小说。穿越银河的星云中漂浮的细小的孕育生命的孢子被某一濒死恒星发出的特殊光线所照射,由此孵化出一个巨无霸怪兽,以X光为食物而且已经威胁到地球和火星之间的正常宇宙交通。亨特船长的任务就是非但要除掉这个怪兽,还要分解掉它巨大的尸体。
“如果允许它永远这么在太空中飘浮,”一位科学家在无数简报的一个中向亨特解释道,“不但会造成相撞的公害,而且谁知道别的宇宙射线会对它腐烂的躯体造成什么后果?谁知道它的残骸里还会不会生出别的变种怪兽?”
我完全被它吸引住了,当朱莉走进我的房间告诉我母亲不起床了,我们就在她床边一起吃蛋糕时,我都不明白她在讲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就不能帮她个忙,”朱莉离开前说,“就这一次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儿?”
下午,汤姆和苏把蛋糕和杯子搬到了楼上。我把自己锁在浴室里站在镜子前。我不是那种亨特船长会带上他宇宙飞船的人。我正努力长出胡子来以遮掩脸上的皮肤,可每一根稀疏的毛发都像根手指一样引导着别人的目光看向底下的粉刺。我在洗脸池里加满热水,手掌心伸进去抵住洗脸池底,撑住我全身的重量。我经常就这个样子消磨半个小时,朝镜子俯下身去,手和手腕浸在热水里。这就是我所谓的洗漱。同时,我在做我的白日梦,这次想的是亨特船长。等到水已经不热了,我擦干双手并从兜里掏出那个小皮袋。我剪了指甲而且开始梳理我棕色的直发,我试了好几种不同的发式,最后决定梳成中分庆祝我的生日。
我走进我母亲的卧室时,苏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其他人也加入进来。生日蛋糕放在床头桌上而且蜡烛也已经点燃了。我母亲被枕头环绕着,她虽也随着歌声动动嘴唇,我却听不到她的声音。唱完之后,我把蜡烛吹灭,汤姆在床前跳起舞来并唱着,“你一岁了,你一岁了,”直到朱莉让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