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21/25页)
波兹德内舍夫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然后又坐了下来。
“哦,我真怕,真怕坐火车,一想到坐火车我就不寒而栗。是的,太可怕了!”他继续说道,“我对自己说:‘想点别的事吧。嗯,比如说,想想我喝过茶的那家旅店的老板吧。’于是我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位留着一把大胡子的旅店老板和他的孙子——一个和我的瓦夏一样大的男孩。我的可怜的瓦夏呀!他一定看到那个音乐家怎样吻他的母亲了。他那可怜的心里将怎样想呢?她不会在乎的!她爱他……于是那些想法又在我的心中升起。不,不……那么,我就来想想关于视察医院的事吧。是的,想想昨天那个病人怎么控告医生的事。那个医生也蓄着两撇小胡子,就跟特鲁哈切夫斯基一样,他多么无耻……他们俩欺骗了我,说什么他要离开莫斯科。于是一切又重新开始,我所想的一切都与他有关,我痛苦极了。我的主要痛苦在于我不了解真实情况,疑神疑鬼,充满矛盾,不知道应该爱她呢,还是应该恨她。我的痛苦如此强烈,我记得,我当时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一个我十分喜欢的想法:干脆走到铁路上卧轨自杀算了。那样至少可以不再犹豫和疑神疑鬼了。只有一个东西妨碍我去这样做,那就是我对自己的怜悯,紧随着这种怜悯又立刻激起我对她的恨。而对于他则抱着一种奇怪的感情,一方面是恨!另一方面是意识到自己的屈辱和他的胜利。但是对她,我只有可怕的恨!‘决不能自寻短见而让她活着;应当让她也多少吃点苦头,至少也得让她明白我所受的痛苦。’我对自己说。为了使自己少一些胡思乱想,每到一站我都下车。在一个车站上,我看见小店铺里有人在喝酒,于是我也立刻进去喝了一杯伏特加。有一个犹太人站在我身边,他也在喝酒。他正在讲什么讲得很起劲,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自己的车厢里,就跟着他一起走进了肮脏的三等车厢,那里烟雾弥漫,到处是瓜子壳儿。我挨着他坐下,他唠叨了许多话,还讲了一些奇闻逸事。我听着他说话,但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因为我还在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发现了这一点,就开始要求我注意听他讲。这时,我就站起身来,又回到了自己的车厢。‘应当好好考虑考虑,’我对自己说,‘我想的那些东西到底对不对,我感到痛苦有没有根据。’我坐下来,想心平气和地考虑一下,但是我没能心平气和地思考,相反,却是立刻又开始想原先想的那些东西:代替思考的是一幅幅图画和一幕幕戏。‘我曾多少次这样痛苦过,’我对自己说(我想起了过去的这类因吃醋而引起的大吵大闹),‘结果都是没有根据,不了了之。这次大概也是这样,也许,甚至肯定是这样。我将发现她正在安静地睡觉。她醒来后看到我,一定很高兴,而我根据她的言谈和神色将会感觉到什么事情也没有,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哦,那该多好啊!’‘但是不,这种情况发生得太多了,这回就不是这样了。’
“一个声音对我说道,于是一切又重新开始。是啊,精神上的无比痛苦也就在这里!为了使一个年轻人不再好色,我不用带他到花柳病院去,只消让他钻进我的内心去看看就行了,让他看看那些魔鬼在怎样撕裂我的心!要知道,这是很可怕的,我居然认为自己对她的肉体拥有无可置疑的、完全的权力,就好像这是我的肉体似的,与此同时,我又感到我控制不住这个肉体,这个肉体不是我的,她可以任意处置它,而且她并不想按照我所希望的那样来处置它。但我却既奈何她不得,也拿她毫无办法。他将像管家万卡[23]那样在被绞死前唱起一支小曲,说他如何吻了她那甜甜的小嘴唇儿,等等。得胜的还是他。而对于她,我就更加无可奈何了。如果她没有做,但是想做,而我也知道她想做,那就更糟:宁可她做了,让我知道,而不要这样整天疑神疑鬼。我说不清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只要她不要想去做她必然会想去做的那种事。这简直是完完全全的疯了!”
二十六
“在到达终点的前一站,列车员进来收了票,我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到刹车平台上,由于想到离家已经很近,这事即将分晓,我更加激动了。我觉得冷,牙齿在打战,下巴也哆嗦起来。我随着人群机械地走出车站,雇了一辆马车,便坐车回家去了。我坐在车上,一路上望见稀稀落落的行人和守门人。路灯杆和我的马车的影子一会儿在前面,一会儿在后面,我什么也不想。走了大约半俄里,我觉得冷,于是我想起我曾在车厢里脱下了毛袜,把它放进了提包。提包在哪儿呢?在这儿吗?在这儿。那么柳条箱在哪儿呢?我想起我把行李完全忘了,但是我又想起了行李票,我把它掏了出来,我决定不转回去拿行李了,不值得,于是我就乘着马车继续向前。
“尽管我现在极力回想,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我当时的心情。我那时在想什么?我想要干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当时意识到我的生活中一件非常可怕、非常重大的事就要发生了。这件重大的事是由于我这么想才发生的呢,还是因为我预感到要发生才发生的呢?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在此以前的所有经历都在我的记忆中被冲淡了。我的马车到了我家的台阶前,已经十二点多了。还有几辆出租马车停在我家的台阶旁等候着顾客,因为他们看到窗户里还有灯光(还亮着灯的是我的寓所的大厅和客厅的窗户)。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我家的窗户还有灯光,我就怀着等待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的心情走上了台阶,拉了门铃。一个善良、卖力,但很愚蠢的听差叶戈尔出来开了门。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前厅里的衣帽架上,在其他的衣服旁边,挂着他的一件外套。我本来应该感到惊奇,但是我并没有感到惊奇,好像我就在等着这个似的。‘果然不出所料。’我对自己说。我问叶戈尔谁在这儿,他告诉我是特鲁哈切夫斯基,我又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人。他说:
“‘没有了,老爷。’
“我记得,他回答我这话时的口气似乎是想让我高兴一下,让我消除疑虑,别以为还有什么别的人在这儿。‘没有了,老爷。是的,是的。’我仿佛对自己说。
“‘孩子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