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4/10页)
我写信给哥本哈根的圣彼得德国教堂,写给IEDF,即“东德逃亡者利益联盟”,写给罗斯托克的东德秘密警察档案馆,写给柏林的柏林墙博物馆(“8月13日[6]研究小组”,位于查理检查站旁边),还包括曾经提到过这些遇难的逃亡者的各种网站,其中几个提到过15这个数字,没有日期,没有年份,只说最后下落不明。我不由思考起这些人的存在,就好像他们是可能存在的。我眼前出现籍里柯[7]的画,这就是说,我想着这些死去的人时,就好像他们是活着的一样,就好像一切都还存在于他们的残躯之中:欲望和需求,孤独和绝望。
“那些死去的人在等着咱们,艾德,这个你以前知道吗?”
“但是不会有人来,不会有人,永远不会有。”
简短地说,询问结果并不乐观,没有人真的知道什么,相互矛盾的信息越积越多。我费力地在网站那个“联系我们”栏里就像给小学生用的一样的小格里打进去问题,但网站的运营者并没有回答。哥本哈根的德国主任牧师刚上任,他许诺说会问问教区委员会里最年长的那些人。“关于那些死者的埋葬地,您应该到丹麦的海岸警卫队去寻找线索。”IEDF这样写道。罗斯托克的东德秘密警察档案馆分馆的福尔克尔·霍费尔博士表示愿意提供帮助。但是关于那15个无名的死者,他却并不知道什么。他说这个数字(15)依据的恐怕是内政部“防御”司的丹麦专家的说法,但是很遗憾,他跟那边已经没什么联系了。柏林墙博物馆的亚历山德拉·希尔德布兰特写来电子邮件:他们博物馆现在也正试图弄清那些埋葬在主教山的遇难者的姓名。“根据我的调查,我们圣彼得教堂里并没有跟这些东德逃亡者相关的资料。”圣彼得教堂教区委员会的委员伍尔夫·D.瓦特杨写信说。沃尔夫冈·迈尔博士受IEDF的委托写信来,建议我去找哥本哈根的德国大使馆问一问。
海岸警卫队,参赞还是内政部?
德国使馆的答复来自外交部工作人员奥拉夫·伊费森:“我今天去了主教山的公墓管理处,但很遗憾,他们并不能提供跟这些无名的东德逃亡者有关的信息。”我的问题刚提出一天,伊费森就去了公墓的管理处。圣彼得教堂教区委员会委员瓦特杨又来过一封信,说他也问过主教山公墓——但没有埋葬那些人的记录,死者登记簿上没有记录。有一点似乎是肯定的:不光是我,影片中的那个丹麦年轻人也弄错了——那些无名的死者并不在主教山,既不在阵亡战士墓的青铜碑下面,也不在旁边那片柔软的草地下面。
使馆秘书提出帮我跟耶斯佩尔·克莱门森联系一下,他是丹麦的电视台记者,曾经报道过波罗的海的逃亡事件,也就此拍过几部片子。两个小时之后,他的答复来了:“耶斯佩尔·C的答复里说,他能够讲流利的德语,并且很希望您能够直接跟他联系。”正是伊费森这种毫无保留的热情帮助使我找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人。
我希望能给耶斯佩尔·克莱门森留下一个严谨的印象,而不是被他当成一个偏执的疯子。但像我既没有机构也没有正式委托就满世界打电话写邮件问那些死者的事,这种危险也在所难免。正因为如此,我只字没提索尼娅或者克鲁索,而是表达得更为模糊一些——一个无需过多解释,显得合理得不能再合理的理由。话都是现成的,就像纪念碑上的铭文:还死者一个身份,打破统计数字的匿名性,不使他们悲惨的命运被人遗忘等等。所有这些听上去分量已经足够,而且也不可能是假的。(你就是要找索尼娅,实际你找的就是G,因为你这一生也不会,永远也不可能放下这件事——提什么诺言。)(对死者的想念,你曾经这样说过,是不是?)
我不知道耶斯佩尔是不是相信了我的解释,可能不太信,尽管如此(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我能碰上他还是很幸运,因为不可能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他就在当地,认识“几个人”,他有自己的关系,知道该给谁打电话,知道如何查找资料。他说起“线人”(“我的线人这么说”)和“珍贵的信息”,但我无论如何也没看出有什么进展。我不是很喜欢打电话,但是跟耶斯佩尔通电话很轻松。两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里,他把他们国家的警察局和档案馆整个筛了一遍,包括法医学院,国家尸体剖验中心,皇家档案馆。直到9月23日下午,他给我打电话说,他现在知道那个“溺亡者博物馆”在什么地方了。问题只是在于,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进去,我既不是受委托进行研究,也不能提供亲属证明。
“那些死去的人在等着咱们,艾德,你怎么看这件事?”克鲁索曾经说过。
“他们不交出尸体。”克鲁索曾经说过。
一大早,我的飞机降落在哥本哈根机场。从火车站步行到我住的旅馆只要三分钟。从站前广场上留出的一大片空洞里能看见下面的隧道,里面的轨道向北延伸。几辆自行车倒在轨道旁的碎石上,有人把它们扔了下去(从甲板上丢出去)。道床上到处都是垃圾,跟旁边的广场一比,更是显出古怪的破败相,就好像那里已经不怎么有火车经过,或者这些轨道是通向另外一个地下的丹麦,一个再没有任何人想去的地方。
我们约在下午见面,这个时间是耶斯佩尔跟他的线人定的。天很冷,空气中挂着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雨。市政厅广场上,几个印第安人在演奏音乐。那个头领的羽毛装饰一直垂到脚面。他戴着红色的手套,穿一件人造毛呢夹克。我试着让自己沉浸在音乐中,但就一会儿而已,我没有那么多耐心。我转过弯,找到一条能迈开大步走的背街。没多久,这条路前面就豁然出现一个广场。我随便找了一家餐馆走进去,它的名字叫斯堪的咖啡。自助午餐69克朗。斯堪的咖啡还不错,但也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天花板上垂着波浪形的金属条,反射出下面咖啡馆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桌子上点着防风的蜡烛,就像是放在厚重的红酒杯里的航迹灯。我坐在靠窗的地方,能够看见外面。天空低垂,天色相对于这个时间来说有点太暗了。我的航迹灯开始跳动,从什么地方吹来一股风。我朝四下里看去,明白了:我背后,一个传菜升降机打开了口。我坐到桌子的另外一头,眼睛紧紧盯着那两个活门。服务员将它们猛地合住,然后再把升降机放下去。这个口上面有个牌子,我看到上面写着:禁止乘坐。
我想起自己在岛上度过的最后一天,想起自己如何放掉克劳斯纳暖气里的黑水,锁上窗叶板,关上扎啤机上的充气口,把二氧化碳瓶上的接头取下来擦干净。从外面关上通向平台的门时,听够听见里面维奥拉的声音,德意志广播电台。那就好像我抛弃了什么人。更加艰难,更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