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26/37页)
“先生,”我对他说,“那些修建豪华花园的极其有钱的人,完全有理由不喜欢独自在园中漫步,不喜欢让花园只是供自己人享用,因此,他们这么干是在考虑别人,这一点倒是很不错的。另外,我在中国曾经看见过您所说的那种花园,修得倒是非常的艺术,但却又不符合艺术性,而且花费颇大,维修也不少花钱,所以我一想到这些,就兴趣全无,没心思去观赏了。他们在平坦的沙土地上,而且只有井水的地方,修造了一些假山假洞,以及人工瀑布,把汉人和鞑靼人生活的不同气候地区的奇花异卉合在一起栽种在同一个园中。而且,园中见不到真正漂亮的路径,也没有正规的布局,而见到的却是满目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零零散散东放一些西放一些;大自然在其中以各种不同的面貌呈现出来,但整体看来又极不自然。而在这里,既不用从别处取土运石,也无须凿井修池,也没有温室、火炉、防寒罩和草席。可以说是几近平平坦坦的土地上有着一些简单朴实的装饰;草是普普通通的草,灌木是普普通通的灌木,几条小溪畅快地在淙淙地流着,但却给人以一种美感。这个园子修整起来并未花很多的心血,简朴之中给观者一种新的乐趣。我觉得,这个地方还可以弄得更好看一些,但那样的话,我反倒是不怎么喜欢了。柯布汉绅士在斯托修建的那座有名的花园就是一例:那园子是很优美,是景色宜人的处所的一种组合,布局以不同国家的形式为参照,除了主体像我刚才跟您说的中式花园一样外,其他的都显得极其自然。这座漂亮的园子的主人和设计者甚至还让人在园中建了一些废墟、庙宇和古建,时空的结合之完美,真可谓巧夺天工,然而,正是这一点,却让我觉得很不以为然,因为我希望,让人高兴的事应该是容易办到的事,不要让人望而生畏,而在观赏那些美轮美奂的花园时,一想到它们耗资巨大、工程费时费力,你就没有继续欣赏的劲头了。命运难道让我们吃的苦受的罪还不够,还要在享受愉悦之时也得受累不可吗?”
“至于您的爱丽舍,我只想提一个意见,”我看着朱丽说道,“不过,您也许会觉得这个意见很尖锐:我觉得您的这个游玩之地纯属多余。你们家房子的另一边就有一些非常美丽的小树林,可你们却不去,为什么非要跑到这儿来散步呢?”她有点尴尬地说道:“您说的没错,可是我却更喜欢这里。”德·沃尔玛先生接过话头说:“如果您的问题是经过很好地思考之后提出来的,那您这么说就欠妥了。自从结婚之后,我妻子从未到您所说的那片小树林去过。尽管她并未告诉我为什么不去,但我却知晓个中原因。而这个原因您也并非不知道,所以我希望您尊重您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由有美德的人的双手所造就的。”
我刚被这么咎由自取的抢白之后,正准备往外走时,只见芳松领着孩子们走了进来。这三个可爱的孩子扑上来搂住德·沃尔玛夫妇的脖子;他们也亲了一下我。朱丽和我转身回到爱丽舍,和他们一起又蹓跶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正在与几个工人在说话的德·沃尔玛先生的身边。在路上,朱丽告诉我说,做了母亲之后,就萌发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个供散步之用的园子搞得漂亮一些。“我想到,等孩子们再大一些时,就得让他们有一个既可供游玩又有益于健康的地方玩耍。”她跟我说道,“维护这个地方所费的心思要多过所耗的气力。关键是教他们如何把树枝剪得有模有样,而不在于翻耕土地。我希望能让孩子们有一天成为小园丁,他们得尽量地进行锻炼,增强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但又不是非得劳其筋骨不可。另外,也得让他们干点对他们的年龄来说确实较为艰苦的活儿,但又得把握住,让他们做的应是他们觉得有趣的活儿。”她还补充说道,“一想到孩子们兴冲冲地在做我让他们做的有趣的事时,我心里的那份甜美,简直是难以对您描述,而孩子们看到他们的母亲在他们亲手栽种的树下美滋滋地漫步,他们的小小心灵中也是充满着难以表述的喜悦的。说实在的,我的朋友,”她激动得声音发颤地说,“如此这般度过的时光就等于是在过来世的幸福日子了,因此,我事先就把此处命名为‘爱丽舍’是不无道理的。”绅士,这位无出其右的女人真是一个好母亲,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朋友,一个好女儿,尤其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她曾经还是一个好情人。
在这么迷人的地方逗留,我心潮澎湃,因此,当天傍晚,我就请求主人在我住在府上时,能把芳松的那把钥匙先借给我,让我去喂喂那些鸟儿。朱丽立刻把一袋谷粒送到我的房间里来,还把她的那把钥匙给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接过那把钥匙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觉得,我宁愿要德·沃尔玛先生的那一把。
那天早上,我很早就起了床,像个孩子似的心急火燎地跑到了那座荒岛上去。我想把多少美好的想法带到那个荒僻的地方去呀,那儿大自然的温馨面貌就足以从我的记忆之中把所有那些让我遭受如此不幸的虚假的社会秩序全都驱散掉。将笼罩在我周围的一切全都是出自曾是我最亲爱的人之手。我在自己周围将看到的全都是她的影子;我将看到的所有的东西无不是她亲手抚摸过的;我将亲吻的花是被她的脚踩过的;我将与晨露一起呼吸到的将是她所呼吸过的空气;她对娱乐的品味将使我看到她全部的美,而且我将到处都看见她,仿佛她就在我的心底里一样。
当我怀着这种种心情踏进爱丽舍时,我立刻回想起昨日德·沃尔玛先生就在这个地方跟我说的那最后的一句话。一想起这句话,我的心情立刻就全都改变了。我觉得我在寻找快乐时却看到了美德的形象;这个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同德·沃尔玛夫人的形象融合在了一起;自我回到这里来之后,我这还是头一次在朱丽不在场的情况之下看见了她,但她并不是她从前的模样,也不是我仍喜欢想象的那样,而是她每天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样子。绅士,我仿佛看到那位如此可爱如此贤惠的女人像昨天那样被孩子们簇拥着。我看见她的那三个可爱的孩子,看到她的婚姻与纯情友谊的珍贵保证的这三个可爱的孩子,拥在她的怀前膝下,对她撒娇,并接受她的爱抚。我看见那位端庄严肃的沃尔玛,那个为妻子所钟爱的幸福而又理应幸福的丈夫,就在她的身旁。我仿佛看见她那深邃敏锐的目光射进了我的内心深处,令我现在还觉得汗颜;我仿佛听见她嘴里说出一些完全应该的指责,以及我并不爱听的说教。我看见还是那个芳松·雷加尔跟随在她的身后,这是美德与人性战胜最炽热的热情的活生生的证明。要想越过她的这位不可侵犯的护卫去骚扰她,那是一种多么卑劣可恶的情感呀!我怀着极大的痛恨自己的心情,压制住那罪恶的、尚未完全熄灭的情欲的下流冲动;对这幅如此纯美的天真而淳朴的画面,稍有亵渎,我就算不上是个人了。我脑海中反复在回忆她走出园子时跟我说的那番话,然后,又在同她一起探索她所一心向往的未来,我看见那位慈爱的母亲在擦拭孩子们额头上的汗珠,在亲吻他们绯红的双颊,在把那颗为爱而生的心灵投入到天性的最甜蜜的感情中去。所有这一切,包括爱丽舍这个名字,无不在纠正我的非分之想,无不在给我的心灵带来平静,剔除那诱惑人的情欲的纷扰。爱丽舍这个名称可以说是给我描绘出了那位想出这个名称的人的内心世界;我觉得,她若是内心仍旧激荡不定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挑选这么个名称的。我心中在想:“在她的心灵深处,如同她所命名的这个幽静之所一样,宁静占据着主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