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28/37页)

“我曾有机会观察上流社会的头两种人是朝臣和奴才;这两种人实际上的差别并没有表面上的差别大,不值得花很大工夫去研究他们,而且他们也很容易了解,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就对他们感到十分的厌恶。我在离开那个很快就全都看明白了的宫廷之后,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躲过了正在威胁着我的危险,如果不走的话,我可能就难逃厄运了。我把自己的姓名给改了;因为想了解军人生活,我便到一个外国君王的部队中寻了一份差事;正是在这支队伍里,我才有幸为令尊效劳的,他因为杀了自己的朋友而很沮丧,就想去自首,并请求褫夺自己的军职。令尊这位勇敢的军官的善良的、知错必改的心,自那时起,便开始让我对人类有了较好的看法了。他跟我结下了亲密的友谊,我对他当然也报之以友情,自这时起,我们便不断交往,友谊日深。在我所处的新的环境中,我明白了利益并非像我曾经想象的那样,是人的唯一的行为准则,而在许许多多与美德所抗衡的偏见中,也有一些偏见是有益于美德的。我在想,人的普遍性格是一种不自觉的自尊,其好或坏依赖于改变它的偶然事件,也依赖于习俗、法律、地位、财富和我们的整个社会制度。因此,我凭着我的性子去做;由于蔑视无谓的身份地位的观念,我相继干过不同的职业,有助于我对它们加以比较,并能通过一种职业去了解另一种职业。正如您在某封信[36]中所说的那样,我感到,”他冲着圣普乐说,“一个人如果光是看的话,那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必须亲身去做,才能了解别人是怎么做的;我是先当演员再当观众。到下层去总是很容易的:我尝试各种各样的我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所不齿的行当。我甚至当过农民;当朱丽让我给园丁打下手时,她丝毫不觉得我像她可能想象的那样,是个新手。

“随着我对人——悠然自得的哲学家只了解其外表——的真正了解,我发现了另一个我未曾料到的好处,那就是通过积极的生活,加深我从天性中得到的对秩序的爱,并且,由于一心向善,从而对善有了一种新的爱好。这种情感使得我稍微不像以前那么爱沉思默想,而更多的让我注意我自己;渐渐地,自然而然地,我便发现自己是孤独一人。一直以来让我心烦意乱的那种孤独感,久而久之便让我感到恐惧害怕了,而且我已不再有望避开这种孤独感。尽管我依然对别人漠然置之,但我却需要别人的爱;一想到晚景凄凉,无人相伴,使我人虽未老,但已为晚年而悲伤了,而且,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不安和忧伤的感觉。我把自己的痛苦跟德·埃唐什男爵谈了。他对我说道:‘千万别未老先衰呀,小伙子。就拿我自己来说,虽然结了婚,但几乎一直是一个人单独生活的,我现在却感到我需要重新当丈夫和父亲,我要回到家人的怀抱中来。而您也应该成个家了,这样也可以让我找回我失去的儿子。我有个独生女待字闺中;她人品不错;她心地善良,她对其职责的爱使她热爱所有与职责相关的一切。她并不特别漂亮,天分也并不算高,不过,您可以去我家看看,我敢说,如果您对她不动心的话,那么世界上您再也找不到一个使您动心的人了。’于是,我便来了,我看见了您,朱丽,我顿时觉得您父亲对您的描述太谦虚了。您拥抱您父亲时的那份激动,那高兴的泪水,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么的激动。如果说这一次的印象不算很深的话,那它却是独一无二的印象。感情要见诸行动则必须有力量的支持,而这种力量的大小则是与抗拒情感的力量成正比的。我虽然一走三年,但我的心却始终未变。在我返回这里时,我觉得您的心也没有变;我必须就在这里为您洗刷您艰难地向人倾诉真情而蒙受的羞辱。”亲爱的表姐,你想想看,当我得知我的所有的秘密在我结婚之前就已经泄露了时,我是何等的惊愕啊,更何况,他明明知道我曾属于另一个人,但仍旧娶了我。

“这种行为是无法原谅的,”德·沃尔玛先生继续说道,“但我顶住了别人的说三道四;我不理会别人指责我做事欠考虑;我把您的荣誉和我的荣誉视为一体;当然,我也担心我俩会一起陷入无法医治的痛苦;但是,我爱您,而且只爱您一人;其他的一切,对我来说,全都无所谓。即使是最微弱的情欲,如果没有抵消它的力量,又怎么可能把它压制住呢?这就是性格冷淡平静的人的缺点:只要他们的冷淡性格能够保证他们不受诱惑,那么一切都相安无事,但是,一旦有某种诱惑突然袭来,他们就立刻败下阵来;理智只有单独发挥作用,不受干扰时,才是主导一切的,稍微遇上一点袭击,它就立刻不起作用了。我一生只受到过这一次诱惑,我便缴械投降了。如果我还遇到其他别的什么诱惑的话,我或许也会举棋不定、见异思迁多走许多弯路,多摔几次跤的。只有那些火热的心才敢于战斗,并战而胜之;所有一切巨大的努力、所有一切高尚的行动,都是火热的心所产生的,而冷静的理智从来就没有产生任何出色的行动,而且,只有使各种欲望相互制约,我们才能战胜它们。当对美德的爱突然升华,它就能独自控制其他的欲望,使之保持平衡。真正的智者就是这样造就的,他们并非与众不同,能够避开种种欲望,只不过只有他们知道如何通过欲望本身去战胜欲望,如同一位领航员能顶着狂风恶浪永远向前一样。

“您都看到了,我并不想文过饰非,如果我这样真的是个错误的话,我也会去犯这种错误的。不过,朱丽,我了解您,我娶了您,我一点也没做错。我感到,我所能享有的一切幸福全都依赖于您一人,但是,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使您幸福的话,那就是我。我知道,您的心灵需要纯洁与宁静,而您心中所思念的爱情是绝对不会给予您纯洁与宁静的,只有对罪恶感到恐惧才能把那种爱情从您心中驱走。我看得出来,您的心头重压着一个巨大的负担,只有经过一场新的战斗,您才能走得出来,而您只有认识到自己仍旧会受到别人的尊重,您才会成为一个受人敬重的人。

“您为了爱情已心力交瘁了:我虽然并不觉得年龄上的差距有什么妨碍,但它毕竟剥夺了我盼着获得一种感情的权利,因为这个感情已属于他人,即使此人得不到它,那其他的人也不可能得到。相反,我感到,我的生命虽说已过了一半了,但是,心中却有着唯一的一个心愿,而且我认为这个心愿会是持续不断的,我很乐意在我的余年中一直保留住它。我曾长时间地寻来觅去,但都没有发现一个比得上您的;我寻思,您所办不到的事,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办到的;我完全相信美德,因此便娶了您。您一直对我保守的那个秘密,并没让我感到诧异;我知道您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我从您谨小慎微的举止行为中已经看出您保守这个秘密这么久的缘由了。出于对您的尊重,我也学您的样子,闭口不提,等着您有一天终于向我亲口吐露我看到您每时每刻都欲言又止的那个秘密。我这么做一点也没错;您并未辜负我对您的信任。当我在选择一位妻子时,我就希望她是我的一位可爱的、贤惠的、幸福的伴侣。头两点您已经具备了,我亲爱的,我希望那第三点您同样也具备。”